早晨七点,季蓝站在陆家嘴地铁站出站口。
脚下的人流涌动,每一个陌生的侧脸都带着光滑、冷漠的反光。
高楼在晨雾中拔节,仿佛一面面巨大的玻璃幕墙要把他与这个城市彻底分开。
他刚从闷热的列车里出来,领带己整齐打好,却还是不由自主地将拉链拉至颈下最高处,只露出努力隐藏的喉结。
脚步声回响在地面。
他小心翼翼、甚至有些拘谨地跟着人群向前。
每当此时,季蓝都觉得自己像是这场浩大战役里的一颗小棋——衣服笔挺,背包干净,藏着他全部的紧张与野心。
手机里微信响了一声,是母亲发来的早安,短短一句,和江南小城的老房子一道,成了他背包里沉重、又不能丢掉的东西。
抬头,一座座金融中心的外挂广告屏轮番切换:期权、收益、区块链、国际汇市、全球视野。
他吸了一口气,心头有一丝硬撑的快意与脆弱交织。
“季蓝,九点要记得交那份报告,我己经发邮件给你了。”
同事张爽从他身边经过,语气很快,像个没时间停下的指南针。
“知道,我会按时给。”
他礼貌地回应着,脸上挂着刚刚好的自信笑容,步伐稳健,却无法阻挡心跳的加速。
他清楚,竞争是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失手意味退场,而他绝不退。
分区指示灯冷蓝,他跟着人流进了电梯。
空气里淡淡的香氛混杂着钢铁味。
几个人并排站着,人人眼神里都有一层防备。
电梯到达三十五层,清脆的提示音打断了死寂。
一出门,繁忙的办公室己人声鼎沸。
玻璃隔断内外,坐着形形色色的人:有人佩戴着精致的金属手表,有人神情焦灼地啃着笔杆。
每个人都像是一个微型宇宙,流动中的暗流与期望在这片空间里激烈碰撞。
他坐到工位,将电脑唤醒,手指敲击键盘的声音渐渐与其他噪音融为一体。
新的一天,等待季蓝的是早会、数据、汇报、竞赛、看似遥不可及又又无所不在的机会。
八点五十,朝南的玻璃幕墙外云层渐淡,阳光落下斑驳的倒影。
他的报告才写到一半,心里己开始盘算如何在会上简洁表达自己的思路。
桌上手机又亮了,是父亲发来的数条信息:叮嘱他早上吃饭,询问工作收入,还有一个模糊的请求——能不能帮表弟介绍个暑期实习。
手指悬停在屏幕上,最终只回了一句“我很忙,晚上再聊。”
随后迅速拉黑了通知。
“季蓝,输出的ROI模型你要重点关注,领导早上提过。”
张爽把脑袋探过来,眼神里分明带着些敌意,“别再把那个变量漏掉。”
他点头。
对话很快结束,空气里只剩下冷淡的余温。
员工之间的配合像是风中的纸牌屋,支撑彼此靠的不过一层仅许保持职业微笑的壳。
九点二十分,会议室灯光明亮;PPT上的字体在投影上晃动,显示着他通宵整理的分析。
领导快速点头,偶尔皱眉。
他努力镇静,语速适中,将项目优势与风险浅浅点出——每一句都经过无数次深夜预演。
哪怕只有几秒停顿,他也很好地伪装成无懈可击的状态。
“挺有意思,你的模型有创新,细节再打磨一下。”
领导沉声点评,接着让大家陈述各自的看法。
会议过半,插话的人多了起来,季蓝静静记录,每一次争论都小心翼翼。
从试图融入到冷眼旁观,仅用了一个季度的时间,季蓝学会了保护自己不被卷入口舌之争。
他明白,这里的温度,和外面的春天无关。
中午,办公室人流渐淡,大家分批去用餐。
季蓝一个人坐在角落里的自助咖啡机旁,翻着社交软件。
朋友圈里有人晒出新车、有人晒旅行,还有人抱怨加班。
他订了一份外卖盒饭,默默咬下一口,米饭的温度冷得像旁边玻璃墙后流动的车影。
他想起母亲电话里的叹息和父亲微信中夹带的叮嘱,思绪忽然乱作一团。
季蓝把手机挪到一边,借喝咖啡整理心情,却还是听见了身后两个同事的交谈——“昨晚上又有人搞竞岗了,据说年底又要裁员一批。”
“裁员潮年年有,习惯就好。
我们这些小地方飘来的,讲究个命硬,不是吗?”
话音落地,季蓝忍不住低头苦笑。
他的自信像面具一样,戴久了反倒显得沉重。
下午五点,日光斜照进办公室。
任务终于告一段落,他却没有离开的冲动。
这一天的紧绷还未松懈,仿佛只有等夜色彻底包围租住的小屋,他才能真正脱下伪装。
但电话又响了,母亲的名字再次闪现在屏幕上。
他心里泛起本能的抗拒,犹豫间手指滑动还是接通了。
“蓝蓝,吃过饭了吗?
最近冷不冷啊,你爸爸让我问问上海那边房价……你有没有……有没有那个想法,早点成个家?”
母亲的声音,永远带着小心翼翼的温柔和隐秘的期待。
“我挺好的,房子太贵,暂时还不考虑这些。”
他的回答简短,努力让自己显得轻松,“公司挺忙的,现在升职也难……你一首都乖。
不管多难,妈都相信你。
你要是累了,就回来歇歇。”
母亲欲言又止,那种熟悉的温情忽远忽近。
电话那头一片安静,隔着数百公里的距离,情感变得迟缓而无处安放。
“嗯,我知道了。”
他最后还是轻声应着,挂断时只觉得手指有些发抖。
夜幕降临,季蓝独自走在城中村边缘的小路。
高楼的灯光遥远明亮,脚下却是坑洼老旧的人行道。
他抬头看,城市像一道巨大的生态隔层,把无数孤独的人封存进一个个明亮却寒冷的玻璃盒子里。
他混在人流中,却始终觉得自己像是在一座孤岛上漂泊,每一道目光、每一句寒暄、每一份数据,都是他试图连接又注定要失落的纽带。
身后不远处是一排门面小摊,炒饭的香气和电瓶车鸣笛交织。
外卖员匆匆而过,谈笑声短暂溶于夜色。
季蓝下意识地向前迈去,背影藏进霓虹的缝隙里。
在这个被加速的城市,每个小人物都在都市断层间寻找生存的逻辑。
他像是踩着纸牌搭桥的旅人,带着倦意,却也怀揣着一丝名为希望的隐忍——明天终究还会来,而属于他的那一线裂隙之光,依旧遥远又明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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