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的云城，春天尚嫩，寒意却不肯退场。
暮色掺冷灰，东新园区上空悬着未研的墨云；春雷闷滚，像替季节试音。
雨意未落，土腥味先漫上街角，草籽破壳的青涩混着苔雾，悄悄给城市上色。
应和堂飞檐静止，铜铃屏息，监控红灯偶眨。
白阳提艾筐穿过后院走廊，她前脚刚踏进门槛，豆大的雨点便砸在瓦当，“嗒嗒”连成一片。
余光里忽见医馆屋檐下晃出一道踉跄影子——深墨西装，领口被风雨掀起，像折断的翼。
那人抬手想扶住门框，指骨却从门角滑脱，袖口的扣子在摩擦中崩落，雨水沿着袖线滴成急促的鼓点。
他抬头，脸色在冷光里浮出病态的赤，额角青筋微跳，像春雷前最后一寸闪电；下一秒，膝盖塌陷，整个人迎面扑向湿冷的石阶，发出闷钝的碎声。
白阳心头骤紧——季节尚未回暖，生命己抢先跌入倒春寒。
年轻人目测30岁左右，她一个女子根本扶不动，赶紧朝着诊室喊道“于飞，快过来帮忙！”
白阳边走边喊。
另一边吩咐学徒阿黎拿测温枪和针灸包。
于飞听到师姐焦急的声音，迅速冲出诊室，看到师姐走向医馆门口。
三步并作两步，两人一起把人搀扶在医馆大厅的等候椅上。
“于飞，打120，我先查体，阿黎量体温”说完怕影响判断，吩咐阿黎把额温，手脚温度，胸腹温度都测量一遍。
阿黎报温度“额温39.5，胸腹温度40，手脚温度35.8”听完报数，白阳眉头一紧，又吩咐阿黎测量血压，这时周围的患者很少了，但还是有几个过来围观！
白阳单膝蹲下，三指搭在右寸口——脉浮数而滑，重按无力；再摸额，烫得能煎蛋；掀开眼睑，巩膜微黄，瞳仁稍有扩散。
“高烧有厥脱之势。
但这手脚温度却又有些低，如果放血退热很棘手”她抬头，望了眼身边的于飞，说到“按照推天河的退烧方式，先把西肢温暖，然后放血。”
白阳话音落地，人己转身在铜盆里倒上75%酒精，双手插入，指缝搓得沙沙响。
眼神望向于飞：“把他的鞋脱了，先回阳！”
于飞苦着脸：“我捋手行不？
脚……真下不去手。”
“那你搓内关到指尖，速度！”
“心率128，呼吸28，血压80/50！”
阿黎声音发颤。
“拿三棱针，酒精灯，再配温水化开安宫牛黄丸半粒。”
白阳双掌互搓至温暖，一把脱掉禤易的皮鞋、袜子，从三阴交一路往下捋，像给冻住的河流开闸。
五六分钟后，男子指节转粉，足背见青筋微鼓，针包“啪”一声抖开，三棱针在灯下闪寒星。
“十宣放血，醒神开窍。”
话音落，她左手托住男人右手，五指围成一个圆形，右手拇、食二指如掐花，稳稳捏住中指尖。
“看仔细：十宣穴，距甲根0.1寸，点刺出血，泻热开窍。”
针尖闪成一片银光，五粒血珠滚出，紫黯里带黑。
右手结束迅速换左手，同样的操作5秒钟结束。
迸出的血珠，像十滴暗红色圆润的珠子，端坐在指腹，看起来还有点可爱。
于飞看得首咽唾沫：这手速，单身25年都练不出来。
男人喉结忽然滚动，眉头紧蹙，发出嘶哑气音：“……你们谁？”
一听就是烧糊涂了，既然自己能走到诊所那肯定是知道在哪了。
白阳心里这样想着，但仍然回答了他的问题，“应和诊所，白阳。
你刚昏倒，给你扎了十宣，等120。”
她一边说，一边把鞋套回那只还沾着灰袜的大脚。
男人视线随着她动作移到脚尖，有点尴尬地别开眼，抬手想自己系鞋带，却抖得跟筛糠似的。
“别动，我来。”
白阳按住他，“给朋友打个电话？
救护车快来了。”
白阳又吩咐阿黎拿热水冲开饴糖，先让男子喝上几口，暖暖胃。
然后把化开的药用小勺子送进口中。
男人费力的掏出手机，指纹解锁，拨了快捷键，白阳顺手拿过手机：“你朋友昏倒了，应和诊所，云谷大厦对面，你赶紧过来。”
十分钟后，救护车与一辆黑色越野同时急刹。
一个身高将近180cm的男人跳下车，风衣下摆带风：“阿易！”
来人便是刚刚昏倒男人的朋友看起来关系不错。
随后又有一个声音响起 “白阳！
你又在放血！”
门口同时冲进一个穿急救白大褂的小伙子，雨衣上“120”反光条晃得刺眼。
是市二医院随车医生林驰，白阳的老熟人。
“高烧昏迷，脉厥神昏，十宣放血是急救手法，中医典籍明载。”
白阳头也不抬，继续揉按病人合谷。
“典籍？
体温超过41℃会休克，你这一针下去，感染了谁负责？”。
白阳抬眼，声音不高，却压过雨声：“林医生，病人体温40°而西肢却是逆冷，血压掉至80，你打算先补液还是先降温？”
“我带了复方氨基比林，先退热再上救护车。”
“西药退热需肝脏代谢，他巩膜己黄，肝功可能受损，而且在现在即使可以吃下药，代谢也是30分钟后了。
放血去热，首折其势，是救急不是迷信。”
两人对峙，空气像拉满的弓。
阿黎怯怯举手：“林医生，血压……升了，90/60！”
众人低头——男人呼吸由促转缓，面色似乎也好了许多，没有刚刚那么赤红了。
林驰嘴唇抿成一条线，半晌憋出一句：“行，先上救护车，到医院采血化验，如果肝功能没有问题，你——我负全责。”
白阳收针，用纱布按住针孔，抬眸定定看他，“林驰，我们守的是同一条命，不是各自的城墙。”
雨声渐歇，大厅对着院子的屋檐下“滴滴答答”的雨声，像为这句话盖了章。
救护车后门关闭前，白阳把半粒安宫牛黄丸塞进林驰口袋。
“安宫牛黄丸，今天给他化了半粒，这是剩下的一半，食用前尽量温热水或者炙甘草粉先喝一点，以免大伤胃气。”
林驰张了张口，终究只憋出一句：“你最好祈祷他没事。”
红灯闪烁，车驶出巷口，碾过水洼，溅起一片碎金。
车门合拢，笛声远去。
于飞挠头：“阳姐，万一他告咱们延误病机...."“大厅监控全程录象，证脉、证言、证操作都在。”
白阳洗手，甩甩水珠，“再说，命比锅重要。”
救护车上。
齐湛把风衣盖在禤易身上：“熬了几个通宵？”
禤易闭着眼，回应他的是空气的沉默....。”
市二医绿色通道开启，CT、核磁、血常规流水线般过了一遍。
……晚上9点，雨停。
应和堂灯笼亮起，光线被风拉得老长。
白阳收拾完前厅，正准备关门时看到门口角落一颗很精致的纽扣躺在地上，顺手捡起，看到上面还有很小的文字“易 初九 潜龙勿用”的几个字。
看来阿易那个易是来自《易》经，嘴角轻轻勾起。
兜里的手机忽然震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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