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正十七年秋，京郊皇陵的柏树叶刚覆上第一层薄霜，紫禁城己换下素白丧幔，处处悬起明黄新幡。
寿康宫的晨雾却比别处更浓些，鎏金铜炉里燃着宁神的沉水香，烟气绕着梁上 “万寿无疆” 的匾额打转，终是散不开那股子新旧交替的滞涩。
甄嬛坐在临窗的填漆描金炕上，指尖捏着一方月白绫帕，帕角绣着半朵未开的木兰 —— 那是当年眉庄亲手绣给她的，针脚里还留着碎玉轩的暖光。
如今她头上绾着赤金镶珠的太后朝冠，身上罩着石青缂丝蟒纹袍，领口的珍珠扣压得她喉头发紧，倒不如从前一支银钗来得自在。
“太后，该进早膳了。”
槿汐捧着描金漆盘进来，盘里是一碗燕窝莲子羹，旁边摆着两碟清淡的小菜。
她伺候甄嬛多年，如今虽升了掌事嬷嬷，说话仍带着从前的妥帖，只是眼角的细纹里多了几分谨慎，“御膳房刚送来的，说新帝特意吩咐，按您从前在圆明园时的口味做的。”
甄嬛抬手接过羹碗，银勺触到碗底时发出轻响，“皇上倒还记着这些。”
语气里听不出喜怒，目光却落在窗外 —— 晨光刚漫过宫墙，远处乾清宫的方向隐约传来钟鼓之声，那是乾隆在举行早朝，他登基己有半月，龙椅坐得该是越来越稳了。
正说着，殿外传来细碎的脚步声，是负责传旨的小太监。
他捧着明黄圣旨进来，躬身行礼时声音带着几分怯意：“太后，皇上口谕，今日午时请您移驾慈宁宫，与慧贤皇贵妃一同接见各宫嫔妃。”
“慧贤皇贵妃” 五个字入耳，甄嬛握着银勺的手顿了顿。
苏氏，乾隆潜邸时的侧福晋，如今刚晋了贵妃，便敢与太后一同 “接见” 嫔妃，这势头倒比当年华妃初入宫时更急些。
她放下羹碗，绫帕轻轻擦了擦唇角：“知道了，你回禀皇上，哀家届时自会过去。”
小太监退下后，槿汐才低声道：“太后，昨儿夜里奴才听说，景仁宫的李答应、永和宫的张常在，都去了苏氏宫里请安，还送了不少贵重玩意儿。”
“哦？”
甄嬛挑了挑眉，指尖摩挲着腕上的翡翠镯子 —— 那是果郡王生前寻来的暖玉，戴了这些年，早己浸得温润，“她倒会笼络人心。”
话音刚落，殿外又传来孩子的笑声，是弘曕跑了进来。
他今年刚满八岁，穿着宝蓝色锦袍，头发梳得整整齐齐，扑到甄嬛身边时，腰间的双鱼玉佩叮当作响：“额娘！
你看皇阿玛送我的玉佩，说是江南新贡的和田玉！”
甄嬛伸手揽过他，指尖触到孩子温热的脸颊，心底才泛起一丝软意：“慢些跑，仔细摔着。”
她摸了摸弘曕的玉佩，玉质确实上乘，只是上面刻的 “永固” 二字，倒像是给皇子准备的，而非 “皇叔子” 该有的规制。
正说着，弘曕突然皱起眉，“额娘，昨儿皇阿玛问我，愿不愿意过继给果郡王叔叔，说这样就能名正言顺地继承王府的爵位。
我没答应，我说要陪着额娘。”
甄嬛的心猛地一沉，面上却依旧笑着，抬手揉了揉弘曕的头：“好孩子，这事咱们以后再说。
你先去书房温书，待会儿哀家让厨房给你做你爱吃的豌豆黄。”
弘曕点点头，蹦蹦跳跳地去了。
看着孩子的背影，甄嬛脸上的笑意渐渐淡去，她转头对槿汐道：“你去查查，皇上最近除了苏氏，还见了哪些人。
尤其是…… 那个刚入宫的钮祜禄氏灵薇。”
槿汐应了声 “是”，正要退下，却见殿外的宫女匆匆进来，脸色发白：“太后，不好了！
慧贤皇贵妃宫里的人，在宫门口拦住了给您送药材的太监，说‘贵妃娘娘吩咐，太后身子康健，不必用这么多滋补药材，免得扰了龙体’，还把药材扣下了！”
甄嬛端坐在炕上，目光落在那碗早己凉透的燕窝羹上，石青蟒纹袍的衣摆在晨光里泛着冷光。
她沉默片刻，缓缓道：“知道了。
你去告诉苏氏，哀家谢她关心。
另外，把哀家那支赤金点翠步摇取来，待会儿去慈宁宫时，正好给她戴上 —— 既是皇上宠爱的贵妃，该有的体面，哀家自然不会少。”
槿汐看着甄嬛平静的侧脸，心里却泛起寒意。
她知道，这寿康宫的晨雾虽淡了，可更深的风浪，才刚要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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