剧痛。
像是整个颅骨被生生撬开，又灌进了烧红的铁水。
洛渊海猛地从那张硬得硌人的木板床上弹坐起来，冷汗瞬间浸透了粗糙的麻布内衫。
他大口喘息着，眼前是熟悉又陌生的景象——狭窄、昏暗的房间，散发着淡淡霉味的空气，以及从破旧窗棂外透进来的、属于黎明的惨淡微光。
这里是清风城洛家，一个他生活了十六年，却从未真正属于过他的地方。
他是洛家一个微不足道的庶子，母亲早逝，资质平庸，在家族中如同透明人，受尽白眼与欺凌。
但此刻，占据他脑海的，并非这十六年积攒的屈辱。
是另一段人生。
是千年前，那场席卷玄元界的浩劫，以及……彻骨的背叛。
记忆的碎片如同狂暴的海啸，冲垮了意识的堤坝，蛮横地撕扯着他的神经。
他“看”到了——无尽虚空，域外天魔的嘶吼震碎星辰。
他，凌空玄，身披染血的救世战甲，手持断裂的本命神兵“斩孽”，燃烧着最后的生命本源，将毕生修为化作亿万道璀璨夺目的封印神纹，如同最坚固的枷锁，一层层缠绕向那尊吞噬了无数生灵的恐怖魔影。
成功了。
魔影在绝望的咆哮中被彻底封入永恒的归墟。
残破的星域，劫后余生的欢呼如同潮水般从西面八方涌来，汇聚到他这个力挽狂澜的救世主身上。
光芒散去，他踉跄落地，浑身经脉寸断，神魂黯淡如风中残烛。
前所未有的虚弱感淹没了他，但心中却充满了尘埃落定的平静。
他做到了，守护了这片生养他的世界。
然后，他看到了。
他最信任的战友，正道盟盟主，那个曾与他并肩作战、把酒言欢的兄弟，脸上带着他从未见过的、温和而悲悯的笑容，走了过来。
“空玄兄，辛苦了。”
盟主的声音一如既往的醇厚，“为了玄元界的未来，请你……安息吧。”
同时，一股钻心的剧痛，从背后传来。
他难以置信地低头，一截闪烁着清冷月辉的剑尖，透胸而出。
剑身上流淌的，是他无比熟悉的、属于他红颜知己云清瑶的纯净法力。
他艰难地回头，看到了那张倾国倾城、此刻却冰冷如霜雪的脸庞。
她握着剑柄，眼神里没有一丝温度，只有一种达成目标的决绝。
“为什么……”他嘶哑地问，鲜血从嘴角溢出。
“你的功德太盛，气运太隆。”
盟主的声音依旧温和，却字字诛心，“活着，对所有人都是威胁。
你的牺牲，将铸就正道盟万世不朽的基业。
你的荣耀，我们会替你继承。”
云清瑶没有说话，只是手腕一震，更加磅礴的力量灌入剑身，彻底搅碎了他最后的神魂。
魂飞魄散。
意识坠入无边黑暗的瞬间，他听到了来自九天之上的、若有若无的锁链拖动声，看到了那条浑浊的、通往未知的河流。
无数浑浑噩噩的灵魂排着队，从一位身形佝偻的老妪手中接过一碗浑浊的汤水，然后麻木地跳入河中。
他也被无形的力量推搡着，来到了老妪面前。
孟婆汤递到了嘴边，那浑浊的液体散发着遗忘与安眠的气息。
不！
滔天的怨念，不甘的怒吼，在那残破的魂火中轰然爆发！
凭什么他要被遗忘？
凭什么背叛者能高踞云端享受他用生命换来的荣耀？
“滚开！”
他用尽最后一丝意识，猛地挥手打翻了那碗汤！
汤汁飞溅，孟婆发出惊怒的嗬嗬声，整个轮回司剧烈震荡起来。
他趁着这短暂的混乱，裹挟着前世所有记忆与那滔天的怨气，一头扎进了滚滚轮回洪流……“嗬——！”
洛渊海（或者说，凌空玄）捂住仿佛要炸开的头颅，发出一声压抑的低吼。
冷汗顺着额角滑落，滴在粗糙的床单上，晕开深色的痕迹。
千年的时光，十六年的浑噩，在这一刻彻底交融。
他是洛渊海，更是带着完整记忆归来的凌空玄！
剧烈的头痛渐渐平息，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冰冷到极致的清醒。
他缓缓摊开手掌，感受着体内那微弱得几乎可以忽略不计，却又独特到无法形容的能量。
那不是洛家基础功法修炼出的浅薄真气，也不是他前世所修的煌煌正道玄功。
它幽暗、深邃，如同最沉寂的夜空，却又在核心处，隐隐透出一丝属于前世救世功德的、难以磨灭的煌煌正气。
但这正气己被无尽的怨念与不甘彻底侵染、扭曲，化作了一种全新的、充满吞噬与掠夺欲望的存在。
“噬神魔诀……”他低声自语，念出了这由自身极端经历孕育出的、尚在雏形的功法之名。
它贪婪地汲取着这具身体原本积攒的微弱能量，以及空气中游离的稀薄灵气，如同蛰伏的凶兽，等待着饱饮鲜血与仇恨的那一刻。
他掀开薄被，赤脚踩在冰冷的地面上，一步步走到房间角落那面布满裂纹的铜镜前。
镜面模糊，映出一张年轻却略显苍白的面孔。
十六岁的年纪，眉眼依稀能看出前世的几分轮廓，却更显稚嫩，也更多了几分长期营养不良的憔悴。
这就是他今世的皮囊，一个在洛家饱受白眼、连下人有时都敢踩上一脚的庶子。
洛渊海抬起手，指尖轻轻拂过冰凉的镜面，仿佛在触摸那段屈辱的过往，又像是在确认这具真实不虚的身体。
然后，他扯动嘴角，镜中那张年轻的脸庞上，浮现出一抹与年龄截然不符的、冰冷而残酷的弧度。
眼神深处，是历经千年沉淀的死寂，以及即将燃起的、焚尽一切的复仇火焰。
“洛家……呵。”
他轻笑一声，声音里不含任何温度。
这个没落的小家族，连给他前世提鞋都不配。
但此刻，它却是最好的起点，第一块需要踩在脚下的垫脚石。
掌控它，汲取它的资源，才能更快地恢复力量。
而第一个清晰的复仇目标，己然在他心中勾勒出来。
苏芷晴。
那个正道盟盟主的二小姐，被誉为正道年轻一代明珠、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少女。
记忆中，前世的她总是用那种崇拜而仰慕的目光追随着救世主凌空玄的身影。
而今生，根据这具身体残留的记忆碎片，那位高高在上的大小姐，似乎正在清风城附近历练？
“就从你开始吧。”
洛渊海对着镜中的自己，也对着冥冥中的命运，低语道，“让你那盟主父亲，也尝尝骨肉受制于人的滋味。”
“女仆……”他咀嚼着这个词，眼中闪过一抹极致冰冷的光泽，“这个身份，再适合你们不过了。”
他转身，不再看镜中那略显单薄的身影。
晨曦透过窗棂，在他身后拉出一道长长的影子，那影子不再属于一个备受欺凌的庶子，而是属于一个自地狱归来，誓要搅动风云的……魔主。
复仇的棋局，第一子，己然在他心中落下。
而这洛家，便是棋盘上，第一片需要清理的区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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