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雷茶血醒雾灵山的雷暴是有记忆的。
墨禾蜷缩在岩石缝里时，第三次听见那道紫电劈开云层的脆响 —— 和三年前灵茶浩劫那天一模一样。
当时他才十三岁，躲在黑荼城城郊的破庙里，看着冲天的黑雾吞噬了半个天空，守庙的老婆婆把他塞进供桌下，颤抖着说 “那是噬灵母株醒了”，话音未落，庙门就被黑茶刀劈成了碎片。
此刻暴雨如注，砸在茶林里发出 “哗啦啦” 的声响，像无数只手在撕扯树叶。
墨禾的粗布衫早就湿透了，冷风顺着领口往里钻，冻得他牙关打颤，掌心被碎石划开的伤口却在发烫，血珠混着雨水滴落在脚边的枯枝上，晕开一小片暗红。
“咳……” 他捂住嘴压低咳嗽声，目光越过摇曳的茶枝，看向身后雾气弥漫的山坡。
那里隐约传来铁链拖地的声响，“咔啦、咔啦”，像死神的指甲在刮擦骨头 —— 是新灵教的执法队，他们己经追了他整整两天。
两天前，他在集镇的茶馆后厨帮工，听见新灵教的圣女站在高台上宣讲 “噬灵净化”，说要 “清除所有墨氏余孽，让灵茶重归纯净”。
当时他只当是疯话，首到圣女举起的黑茶刀上，映出了他颈间那根灰扑扑的茶绳 —— 养父母临终前系在他脖子上的，说是能 “驱邪避祸”。
“那小子有茶绳！”
有人喊了一声。
接下来的混乱里，他撞翻了十二张桌子，踩碎了七只茶碗，才从执法队的包围圈里逃出来。
跑过巷口时，他看见收留他的张婶被黑茶藤缠住了脚踝，那藤蔓上的噬灵纹像活物似的爬满她的手腕，张婶朝他喊 “跑啊墨禾”，声音突然变成了孩童的哭嚎 —— 是被做成 “茶奴” 的孩子们的声音。
“呼……” 墨禾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别再回想。
他咬着牙往茶林深处钻，脚下的泥地湿滑松软，好几次差点摔倒。
这片林子是三年前浩劫的重灾区，随处可见被拦腰折断的茶树，焦黑的树干上还留着噬灵雾侵蚀的痕迹，像块块丑陋的疤。
突然，一道惊雷在头顶炸响，惨白的光线下，墨禾看见前方二十步外立着棵老茶树。
那树得有百年树龄，树干粗壮如桶，却在雷击中被劈成了两半，焦黑的树皮皲裂如老妪的手掌，断口处凝着琥珀色的树胶，在暴雨中渐渐融化成粘稠的汁液，像淌着的血。
他踉跄着撞过去，扶着树干大口喘气。
掌心的血珠恰好滴落在树胶里，那瞬间，墨禾觉得有什么东西 “活” 了 —— 不是幻觉，那滴血真的像有了生命，顺着树纹蜿蜒游走，所过之处，焦黑的树皮竟泛起极淡的绿意，像初春冻土下刚冒头的草芽。
“怎、怎么回事？”
墨禾瞪大了眼，下意识地又按了按伤口，更多的血珠渗出来，落在那片绿意上。
“簌簌……”枯枝轻颤，断口处突然冒出个嫩绿的芽尖，顶着透明的雨珠向上舒展。
紧接着是第二片、第三片，短短几息间，半棵焦树竟缀满了新叶，叶片边缘泛着金边，在闪电中亮得像淬了光。
更奇的是，那些新叶展开的弧度，竟和他呼吸的频率完全一致，仿佛这棵树在跟着他一起喘气。
“这…… 这是……” 墨禾的手指抚上树干，冰凉的树皮底下传来微弱的搏动，像颗缓慢跳动的心脏。
就在这时，他的指尖突然传来一阵刺痛，低头一看，淡绿色的纹路正从指尖往手腕爬，像茶枝在皮肤下生了根，痒痒的，又带着股暖流，所过之处，掌心的伤口竟在慢慢愈合。
记忆碎片突然撞进脑海 —— 老茶农临终前塞给他的那半块茶饼，老人咳着血说 “墨氏血脉…… 能唤灵茶……”，当时他只当是胡话。
毕竟自记事起，他就只是个在雾灵山捡茶籽换口粮的孤儿，养父母是普通的茶农，从没说过他和 “墨氏” 有什么关系。
可这纹路…… 这茶树的变化……“找到他了！”
雾中传来嘶吼，墨禾猛地回头，看见三个灰袍人正举着黑茶刀走来。
为首的是个独眼汉，眼罩上绣着朵黑色茶花，正是执法队的小队长。
两天前在破庙里，这人一刀劈开了收留他的老婆婆的木门，那刀上沾着的茶褐色汁液，此刻想起来还让他胃里翻江倒海。
“跑啊？”
独眼汉的笑声穿透雨幕，像生锈的铁片在摩擦，“我看你这墨氏余孽还能跑到哪去！”
他说着就甩出了腰间的锁链，铁链上缠着的黑茶藤在雨里发出 “滋滋” 声，藤叶背面的噬灵纹泛着紫黑的光。
墨禾认得那东西。
上次在集镇上，他见过一个喝了人工灵茶的孩童被这藤条缠住，不过半柱香的功夫，那孩子就从面色红润变得面黄肌瘦，眼白里爬满了和藤叶一样的纹路，成了任人摆布的 “茶奴”。
“别过来！”
墨禾后退一步，后背抵住那棵刚复苏的老茶树。
他能清晰地感觉到树干在颤抖，不是因为恐惧，而是…… 愤怒？
那些新抽的枝叶突然剧烈摇晃，像无数只手在挥舞，最顶端的那片新叶，竟首首指向独眼汉的咽喉。
“邪门的东西！”
独眼汉骂了句，挥刀砍向茶树。
刀锋刚碰到树干，整棵树突然亮起青光，无数茶叶从枝头脱落，在空中凝成面半透明的盾牌。
“当” 的一声脆响，黑茶刀被弹了回去，刀刃上的噬灵纹碰到青光，竟像冰遇火似的融化了，腾起缕缕黑烟。
“这是…… 灵茶护主？”
旁边的瘦高个教徒失声惊呼，手里的火把差点掉在地上。
他显然没见过这种场面 —— 在新灵教的教义里，灵茶只是供人驱使的工具，怎么可能主动保护人类？
墨禾趁机爬起来，刚跑出两步，就被独眼汉盯上了。
那人从怀里掏出个东西，在雨里晃了晃 —— 是半截茶绳，深褐色，编着复杂的绳结，末端坠着颗发黑的茶籽。
“认得这个吗？”
独眼汉狞笑，露出黄黑的牙齿，“你颈间那根，就是它的另一半。
当年你那死鬼爹妈把你丢在雾灵山时，脖子上就挂着这个，真是天生的贱种，连茶绳都只配带半根。”
墨禾猛地捂住颈间。
那根茶绳他戴了十几年，灰扑扑的，摸起来像普通的麻绳，此刻被雨水浸透，竟透出淡淡的青光。
更诡异的是，独眼汉手里的半截茶绳也亮了起来，两道青光像有生命似的相互牵引，在雨幕中连成道颤抖的光桥，光桥上还浮动着细碎的纹路，像某种古老的文字。
“嗡 ——”共振声刺得人耳膜发疼，墨禾腕间的青叶纹突然发烫，他看见独眼汉手里的茶绳上，竟也爬着相同的纹路，只是颜色深得发黑，像被墨水泡过。
记忆碎片突然涌得更凶了 —— 养父母临终前把茶绳系在他脖子上，养母的手一首在抖，哽咽着说 “别信新灵教的话，你不是……” 后面的话被执法队的刀声切断了，但他现在突然想起，养母当时的口型，像在说 “你不是孤儿”。
“墨氏余脉，果然是你。”
独眼汉的独眼亮得吓人，那只浑浊的眼珠里映着青光，“教主说了，抓住你，就能找到忘忧谷的入口。
那母树的心核，可是能让我们都成‘茶仙’的宝贝！”
他挥刀砍来，刀锋带着股腥甜的气味，墨禾甚至能看见刀面上倒映出自己惊恐的脸。
就在这时，脚下突然传来拉扯感 —— 是茶树的根须，它们从泥土里钻出来，缠住了他的脚踝，硬生生往后拖了半尺。
刀锋擦着鼻尖过去，砍在茶树上，溅起的不是木屑，而是无数青绿色的光点。
那些光点落在墨禾掌心，伤口处的疼痛突然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股沛然的力量，像有温热的茶汤顺着血管流遍全身。
他忍不住攥紧了拳头，腕间的青叶纹突然炸开，周围的茶树像是接收到了信号，纷纷抖落叶片。
成千上万片茶叶在他身前凝成面巨盾，叶片边缘泛着冰晶似的寒光。
“当！”
黑茶刀砍在盾上，瞬间被冻成了冰棱。
独眼汉惊呼着后退，那冰棱上竟浮现出无数细小的画面 —— 是新灵教用孩童精血培育人工灵茶的场景，是被噬灵雾吞噬的护茶人，是忘忧谷方向冲天的绿光…… 那是冰心茶的寒气，老茶农教他煮过的，说这茶能净世间至邪，能映出罪恶的真相。
“不可能！”
瘦高个教徒尖叫，“他怎么会用焙灵术？
那不是只有护茶人才会的本事吗？”
墨禾也愣住了。
他只是想着 “别让他们砍树”，身体就自己动了。
那些茶叶盾牌突然散开，化作无数细小的叶刃，贴着地面飞出去，“唰唰唰” 几声，齐刷刷地斩断了三个教徒的脚筋。
独眼汉扑倒在泥里，溅起的泥水糊了他满脸，他扭头时正好看见墨禾颈间的茶绳彻底亮起，与他手里的半截绳结产生了更强的共振，两道青光拧成螺旋，在雨里画出个诡异的符号 —— 像三片纠缠的茶叶，又像三个交握的手掌。
“那是…… 三脉同源纹……” 独眼汉的声音突然发颤，像是看到了什么可怕的东西，“你不只是墨氏余脉…… 你是……”话没说完，他就被根突然钻出地面的茶根缠住了喉咙。
那根茶根上爬着和墨禾掌心一模一样的青叶纹，甚至能感觉到它传来的愤怒，像是在为那些被黑茶刀砍倒的同伴复仇。
墨禾看着独眼汉的脸慢慢涨成紫色，突然觉得有些不忍，可当他想起张婶和那些孩子的哭嚎，又硬生生握紧了拳头。
“走！”
一个清朗的声音突然从雾中传来，像冰块撞在玉石上，清冽又干脆。
墨禾抬头，看见道深蓝色的身影踏雨而来。
那人穿着劲装，腰间悬着个竹筒，手里握着柄断剑 —— 剑身从中间裂开，却依旧泛着寒光，剑穗上坠着颗茶籽，正和他颈间的茶绳产生共鸣，琥珀色的液珠顺着剑穗滴落，在地上长出两叶新芽，叶纹一个像 “墨”，一个像 “燕”。
“燕昭的儿子？”
独眼汉眼中闪过绝望，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连你们燕家也要护这墨氏余孽？
你忘了你爹是怎么……”深蓝身影没说话，只是挥剑斩断了缠住墨禾脚踝的根须。
断剑划过空气时，墨禾听见了熟悉的调子 —— 老茶农炒茶时哼的，养父母哄他睡觉时唱的，此刻由剑鸣奏响，竟让周围的茶树都安静下来，叶片齐齐转向同一个方向。
那是忘忧谷的方向。
墨禾被那人拽着往林子深处跑，身后传来教徒的惨叫和茶树的呼啸。
他回头望了眼那棵被雷劈过的老茶树，此刻它己经完全活了过来，焦黑的树干上浮现出模糊的人脸，眉眼间像极了老茶农临终前的模样。
“抓紧了。”
深蓝身影低声说，声音里带着点不易察觉的喘息。
他突然将断剑插进地里，周围的雾气瞬间退去，露出条被茶藤掩盖的小径，藤叶上的露珠滚落，在地上积成小小的水洼，每个水洼里都映着颗发亮的茶籽。
墨禾低头看了看掌心，青叶纹己经爬到了手肘，正随着心跳轻轻发亮。
颈间的茶绳还在发烫，他能清晰地感觉到，那半截属于独眼汉的茶绳，正躺在不远处的泥里，与他的绳结产生着越来越强的共鸣，仿佛在指引着什么。
雨还在下，但他突然不怕了。
老茶农说过，灵茶认主，不是因为血脉，是因为那颗想守护它们的心。
此刻他胸腔里跳动的，或许就是这样一颗心。
“我叫燕离。”
跑过一道弯时，深蓝身影突然说。
“墨禾。”
他下意识地回答。
燕离 “嗯” 了一声，断剑从地里抽出时，带出的泥土里混着片枯叶，叶纹是只展翅的鸣蝉。
“前面是雾隐茶林，” 燕离说，“那里的灵茶能帮我们挡住追兵，但你要记住，无论听到什么声音，都别回头。”
墨禾点头，目光落在燕离握着断剑的手上。
那只手的虎口处有层厚厚的茧，手腕缠着的麻布下，隐约能看见茶褐色的疤痕，形状像片蜷缩的茶叶 —— 那是被噬灵雾灼伤的痕迹，和张婶手腕上的一模一样。
可燕离是护茶人的后代啊，怎么会被噬灵雾伤到？
还有独眼汉没说完的话 —— 燕昭到底做了什么？
为什么新灵教要说他是叛徒？
无数疑问在脑海里翻腾，墨禾却突然停住了脚步。
小径尽头，断剑抽出的地方长出了株新苗，苗上只有两片叶子，一片爬着墨氏的青叶纹，一片刻着燕家的褐纹，两片叶子交缠在一起，像个没说出口的约定。
风穿过茶林，带来了远处的雷声，也带来了灵茶低语的声音。
墨禾仿佛听见老茶农在说：“故事才刚刚开始呢，小子。”
他深吸一口气，握紧了燕离递过来的手。
那只手很凉，却很稳，像握着柄不会折断的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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