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石星，第七区，边缘地带的“黑石学院”机甲训练场。
下午三点，昏黄的恒星光芒透过巨大的穹顶玻璃，在布满划痕和机油污渍的地板上投下斜长的光影。
十几台老旧的、漆色斑驳的人形机甲如同垂暮的巨人，静静矗立在各自的停靠位上。
其中大部分是训练用的“基础型铁驭I号”，关节处吱呀作响，反应炉输出功率勉强达到标准值的百分之七十。
然而，在这片破败景象的中心，却正在进行一场与其环境格格不入的、堪称艺术般的教学。
一台铁驭I号正与一台更显笨重的“重锤III型”练习机对峙。
重锤III型的驾驶员是一名身材高大的男生，他操控机甲猛地踏前一步，钢铁巨足踩在地板上发出沉闷的巨响，带着一股蛮力，巨大的金属拳头呼啸着砸向铁驭I号的头部驾驶舱。
这一拳势大力沉，若是砸实，足以让训练机甲的系统判定驾驶舱严重受损。
围观的大约二十名学员屏住了呼吸。
他们大多穿着洗得发白的学院制服，脸上带着紧张和些许麻木。
在这种资源匮乏的边缘学院，激烈的对抗并不常见。
然而，面对这凶悍的一击，那台铁驭I号却像是早有预料。
它没有后退，也没有硬接，只是以一个微小到令人难以置信的侧身滑步，间不容发地避开了拳锋。
动作流畅得如同流水，精准得如同机械钟表。
就在重锤III型因用力过猛而前倾的瞬间，铁驭I号的右臂如同毒蛇般探出，手肘精准地向上一点，撞在重锤III型挥拳手臂的肘关节薄弱处。
“铿！”
一声脆响。
重锤III型的动作瞬间僵首，整个右臂的动力传递仿佛被截断。
紧接着，铁驭I号左脚为轴，腰部发力，右腿一记迅猛却控制好力道的低扫——“砰！”
重锤III型失去平衡，轰然倒地，激起一片尘土。
训练场内一片寂静，只有重锤III型引擎的嗡嗡声和倒地时的回音。
公共通讯频道里，响起一个平静，甚至有些懒散的青年声音，正是来自那台获胜的铁驭I号。
“看见了吗？
帕克。
你的力量评级比重锤III型还高，这是优势。
但你把所有能量都浪费在无谓的冲刺和大幅度动作上。
灵能输出与机甲动作的同步率，连百分之三十都不到。
你的意图太明显了，就像在对方耳边大喊‘我要打你左脸’一样。”
倒在地上的重锤III型驾驶舱打开，名叫帕克的高大男生爬了出来，满脸通红，汗水浸湿了头发，他喘着粗气，不甘地瞪着那台看似破烂的铁驭I号。
铁驭I号的舱门也缓缓打开，一个身影利落地沿着舷梯走下。
他看起来二十七八岁，黑发黑瞳，面容称得上俊朗，但眉宇间却笼罩着一层挥之不去的倦怠。
身材修长匀称，穿着和其他学员差不多的旧制服，唯一不同的是，他袖口有一个小小的、代表教官身份的银色齿轮徽记。
他就是林恩，黑石学院新聘的机甲格斗教官，官方记录上，一名平平无奇的D级灵能者。
“林恩教官……”帕克喘着气，声音带着不服，“您，您只是仗着经验丰富！
如果我用上全力，灵能爆发……灵能爆发？”
林恩打断他，嘴角勾起一丝若有若无的嘲讽，走到帕克面前，拍了拍重锤III型的装甲板，发出咚咚的声响，“然后呢？
让这台老爷机的反应过载，关节锁死？
还是让你的大脑因为过度负载而昏厥过去？”
他转过身，目光扫过周围那些年轻的、带着困惑和敬畏脸庞的学员们。
“记住，在这里，在黑石星，机甲是我们的工具，也是我们的伙伴，更是我们保命的最后依仗。
但资源有限，每一份能量，无论是机甲的反应炉，还是你们自身的灵能，都无比珍贵。
浪费，就意味着死亡。
格斗的本质，是用最小的代价，换取最大的战果。
而不是蛮牛式的对撞。”
他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学员耳中。
“可是教官，”一个扎着马尾辫、脸上带着雀斑的女学员怯生生地举手问道，“联邦军校的教材上说，高等级的灵能碾压可以无视大部分技巧。
如果我们永远只是E级、D级，那学这些精细操作还有什么意义呢？”
林恩看了她一眼，眼神深邃，仿佛透过她看到了某些遥远的回忆。
“莉莉丝，问得好。”
他走到一台机甲的脚边，用手抹去装甲上的一块油污，露出下面斑驳的划痕。
“是的，在那些繁华星域，在那些巨型企业的核心军团里，A级，甚至传说中的超A级强者，他们挥手间能熄灭恒星，他们的确可以无视很多规则。”
学员们安静下来，被“A级”、“超A级”这些遥远词汇所吸引。
“但那是他们的世界。”
林恩的声音低沉下来，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沉重，“我们的世界在这里，在黑石星这颗被星图几乎遗忘的角落。
我们面对的不是星海霸主，可能是能源短缺，可能是零件老化，更可能是不知从哪里流窜过来的星际海盗，他们的机甲或许比我们的还要破旧，但他们有枪，有刀，会真的杀人。”
他顿了顿，目光再次扫过众人。
“技巧，或许无法让你战胜无法匹敌的强者，但能让你在实力相当的战斗中活下来，甚至能让你在面对比你稍强的敌人时，找到一线生机。
而对力量极限的敬畏和对每一分能量的精准掌控……”他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在场的所有机甲和学员。
“这才是弱者，或者说，像我们这样的普通人，能在冰冷宇宙中活下去的根本。”
一番话，让年轻的学员们陷入了沉思。
就连原本不服气的帕克，也低下了头。
就在这时，训练场入口传来一阵嘈杂的脚步声和一个略显尖锐的声音。
“哟，挺热闹啊，林恩教官。
又在给你的宝贝学生们灌输你那套‘弱者生存法则’呢？”
来人是一个穿着略显华丽、与学院格格不入的制服的中年男人，头发梳得油亮，嘴角带着一丝倨傲。
他身后跟着几个跟班。
此人是学院的后勤主管，巴特·肖。
巴特主管走到林恩面前，用挑剔的目光打量了一下西周破旧的机甲，鼻子里哼了一声。
“林恩教官，我不得不提醒你。
学院配给第七训练场的能量配额是固定的。
你最近的教学‘互动’似乎有点太频繁了。
这个月的能量指标己经快见底了。
如果再超支，恐怕得从你本就不多的薪水里扣了。”
林恩表情没什么变化，只是淡淡地说：“巴特主管，基础的实战演练是教学大纲要求的。
如果连这点能量都无法保障，学员们如何应对可能发生的意外？”
“意外？”
巴特主管嗤笑一声，“能有什么意外？
这鬼地方，除了矿渣就是沙尘暴！
星际海盗？
别开玩笑了，他们抢这里还不如去抢废品回收站！”
他凑近一步，压低声音，但语气中的嘲讽意味更浓：“林恩，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的底细。
一个来历不明的D级灵能者，不知道在哪个角落混不下去了，才跑到我们这‘被遗忘的角落’来。
教你那些华而不实的东西，有什么用？
还不如教教他们怎么更好的操作工程机甲，去矿场多挖几吨矿石实在！”
林恩的眼神瞬间冷了一下，但快得无人察觉，又恢复了那副倦怠的样子。
他没有反驳，只是平静地说：“教学方式是我的职责范围。
能量配额的问题，我会注意。”
巴特主管似乎很满意林恩的“服软”，得意地整了整衣领：“哼，知道就好。
哦，对了，矿区那边报告说有一台老旧的运输机甲坏了，反正你‘经验丰富’，下午带几个学生去修一下吧，也算是物尽其用嘛。
哈哈！”
说完，他带着一阵刺耳的笑声，扬长而去。
巴特离开后，训练场内的气氛更加压抑。
帕克忍不住啐了一口：“呸！
狗仗人势的东西！
不就是仗着他姐夫是区政府的个小官员吗！”
莉莉丝也担忧地看着林恩：“教官，他老是针对您……”林恩摆了摆手，示意他们不用再说。
他抬头，望向训练场穹顶之外那片灰蒙蒙的天空，目光似乎穿越了大气层，投向了无垠的、冷漠的星海。
A级？
超A级？
曾经，那个层次的力量对他而言，并非遥不可及。
联邦的勋章，巨型企业的敬畏，属下的欢呼，那些喧嚣的记忆如同潮水般涌来，又迅速褪去，只剩下背叛的冰冷和失去一切的刺痛。
他闭上眼，深吸了一口充满机油味的空气。
现在，他只是一个叫林恩的落魄教官，一个D级灵能者。
他要做的，只是在这片遗忘之地，活下去，顺便教这些孩子如何活下去。
“好了，今天的课就到这里。”
林恩转过身，语气恢复了一贯的平静，“帕克，写一份刚才对战的分析报告，明天交给我。
莉莉丝，组织大家进行常规维护。
至于修理运输机甲……”他看了看几个面露难色的学员。
“我自己去就行。”
他独自一人朝着学院后方那片更加破败的废弃仓库区走去。
夕阳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孤独地投射在冰冷的地面上。
没有人知道，这个看似普通的教官体内，隐藏着足以让这片星域震颤的秘密。
也没有人知道，一场真正的“意外”，即将打破黑石星虚假的宁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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