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薄雾悄然爬满沈府的朱梁青瓦，万物尚未苏醒，院中银杏叶落在青石板上，声息细微，仿若无人在意。
然而这份宁静背后，潜伏着冷暖难测的宅门气息。
沈芙瑶随母亲站在二进院廊下，初来乍到的拘谨尽在眉梢眼角。
母亲薛氏手执帕子，眼神里满是犹豫与防备。
她们算不得这府里的亲厚，父亲沈晋远正值升堂议事，无人来迎。
只有一个圆脸婆子，慢条斯理地上前递话：“夫人，姑娘，柳三夫人安顿了东偏院，小姐暂且歇脚。”
这“暂且”两个字，轻巧巧地将她们母女的身份按在了角落。
薛氏低头应了，牵芙瑶的手往院里去，却在门槛边踉跄了一下。
芙瑶急忙扶住她，侧头偷偷打量西周。
院墙外的花树桠下，几个丫鬟窃窃私语，目光在她们身上盘旋。
芙瑶故作无知，星眸里却有微光流转——沈府深宅，处处有人盯着，只会露出软肋，便叫人吃干抹净。
她知道母亲在这个院子里最怕的是什么。
害怕不被人记得，更怕被人盯上。
芙瑶早学会了收敛，好像只是陪着母亲的小尾巴。
正要入屋，便有一阵银铃般的笑声从西边传来。
沈婉琴带着两名贴身丫头，着一身月白绣鸢衣，步态端庄，面上却含着隐隐嘲意。
“妹妹来了，可要与姐姐好好亲近。”
她话说得极温软，手却把芙瑶搂得紧紧的。
薛氏微垂头，连忙行礼，言语谦卑：“芙瑶还小，不懂规矩，还请大姑娘宽着些。”
沈婉琴笑意更浓，略弯腰，与芙瑶对视：“这沈府甚大，规矩多，也是怕妹妹吃亏——不过，妹妹机灵，今日便带妹妹绕园，认一认路。
否则，可要迷路了呢。”
芙瑶眨了眨眼，嘴角轻微一勾：“姐姐宽心，芙瑶虽傻，也记得跟在姐姐身边，不会乱跑。”
旁边的丫鬟小翠捏了一下芙瑶的手背，示意她莫露锋芒。
芙瑶会意，把双手规规矩矩放在身前，神色呆滞得像是随时能被风吹走的小草。
众人正要走，却见柳如夜从廊下转出，身着墨色云肩，神情静谧，一双琥珀眼冷冷扫过母女二人。
“薛氏带女入府，按规成例，还须知晓家法。
婉琴，你先带妹妹见过各处，别叫她污了规矩。”
柳如夜言语不重，却句句都像冷水浇在薛氏身上。
薛氏抿唇，只得顺从，芙瑶悄悄观察柳如夜眼底那一抹利刃。
柳三夫人果真如传闻那般厉害，掌着后宅大权，说话可以左右众人生死。
芙瑶在母亲背后，借着小翠的遮掩，偷瞥柳如夜的袖口，看到一串象牙佛珠挂在腕上。
她心头微跳，记起母亲曾言，这串佛珠是府里祖母定情之物，如今流落在继母手里，其中必有文章。
婉琴在前引路，三两步便将芙瑶带进曲径通幽的后园。
院角的池塘边有两只锦鲤追逐，水波漾漾。
她压低声音：“妹妹可知，这后花园是祖母最喜欢的地方，但她老人家身子羸弱，近几年都不甚露面了。”
芙瑶装模作样点头，眼睛里流露出一丝怯生生的好奇。
小翠悄悄凑在耳边低语：“姑娘，园里虽美，莫乱碰东西，旁人盯着呢。”
婉琴指了指西南角的宗祠，“这是沈家宗祠，外人不得轻易踏足。
妹妹日后要规矩——若不小心闯进去，可是大忌。”
芙瑶顺势将话题引开：“姐姐，园中种着好几样奇花，可否带我近看？”
婉琴微笑，言辞恳切：“妹妹这样喜欢花，可得多向姐姐学规矩。
宅里无论花多美，最重要的还是懂得分寸。”
芙瑶点头如捣蒜，嘴上全是顺从。
她用余光瞥到一个瘦弱少年在宗祠外逡巡，神情寡淡——正是沈府长子魏明珂。
芙瑶记得母亲曾教导：嫡长子虽在人前懦弱，但心善也易被利用。
她目不斜视，心里却悄悄记了一笔。
婉琴继续带着她行走，渐渐逼近主宅门口。
柳如夜己遣人备好点心茶水，婉琴笑意盈盈，亲自为芙瑶夹了一筷桂花糕。
薛氏神情始终紧绷，小翠趁机递过一只玉钗，悄声道：“姑娘，这钗只能戴在左边，右边是主母位置。”
芙瑶一边感激地向小翠浅笑，一边把钗别在左鬓。
婉琴望着她，眸中神色复杂，可嘴角却依旧温婉。
转折发生在午后。
婉琴忽然装作迈步不稳，把手里的玉瓷茶杯碰翻，茶水泼在芙瑶裙上。
周围丫头们倒吸一口冷气——一只值钱的杯子碎了，满屋鸦雀无声。
柳如夜冷冷扫来一眼：“谁教你端茶的？
芙瑶，你方进宅便惹出差事，可是一位知规矩的姑娘？”
芙瑶恭恭敬敬地道：“回夫人，小女不懂规矩，是芙瑶没人教，才惹了麻烦。”
说着就要跪下请罪。
薛氏脸上浮现几分羞愤，眼角湿润。
小翠三步并作两步扑上来，端起碎片，柔声道：“是奴才没照看好，责罚应当奴才受。”
柳如夜目光如炬，半晌才冷哼一声：“罢了，都是新进门的人，日后多教导，别再生事。
婉琴，下次别叫妹妹丢了脸。”
婉琴舒了口气，浅笑着拉过芙瑶，悄声道：“妹妹莫怨姐姐，是怕你吃亏，才要教你记事。”
芙瑶低眉顺眼地应了，却在心底暗暗记下：沈府的水，比池塘还深，难怪母亲夜夜叹息。
她自觉这一跤不是意外，婉琴就是要试试庶妹的分寸和底线。
这场小插曲过后，薛氏带着芙瑶退回偏院，门外依旧有柳如夜的心腹婆子守着。
屋内雾气迷蒙，薛氏坐在榻前，悄声道：“瑶儿，日日小心，宅中无一处安稳。”
芙瑶靠在母亲膝上，声音软糯：“娘莫怕，我傻，旁人也拿我当傻。”
屋外有风声响起，隔壁院落里，沈府的暗线们各自活动。
芙瑶低头审视那茶渍未干的裙摆，心里却浮现一道清明：无论别人如何算计，她也会有自己的法子活下去。
光线穿过雕花窗棂，洒在芙瑶的发梢。
她静静伫立，嘴角轻轻一扬，看似懵懂，却己悄然布下属于自己的第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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