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下得邪性。
不是水，是血。
黏稠的，带着铁锈腥气的血雨，从铅灰色的天幕上泼洒下来，将黑风林入口那几块嶙峋怪石染得愈发狰狞。
南皖第一个到。
他靠在一棵枯树下，蓑衣斗笠遮得严实，只露出一截过于苍白的下巴。
脚边泥土被血雨浸透，泛着不祥的暗红。
他指尖捻着一撮刚抠下来的苔藓，放在鼻尖嗅了嗅，眉头几不可察地一蹙。
这地方的腐毒，比情报里说的还要烈三分。
他不动声色地吞了颗清心丹，喉结滚动，压下那股翻涌的恶心。
心里盘算着这单“生意”的报酬，够不够买下“幽冥鬼爪”那味主药。
风险太大了，但……没得选。
林子里传来细微的响动，不是雨声。
南皖抬眼。
先出来的是个影子，或者说，像个影子。
一袭宽大的黑袍，连帽遮脸，身形飘忽，落地无声。
但诡异的是，这黑影旁边，还亦步亦趋跟着个“人”。
一身素白罗裙，身段婀娜，雨打湿了裙摆，勾勒出惊心动魄的曲线。
那女子脸上蒙着轻纱，只露出一双极漂亮的眼，空洞，无神，行动间带着一种非人的僵硬。
黑袍人停下，那女子也停下，纹丝不动，如同精致的摆件。
季箫心里正骂娘。
他好不容易用“千面郎君”的身份在百花城站稳脚跟，就因为身边这具照着自己容貌精心雕琢的女傀儡“阿月”太招摇，不知被哪个不开眼的世家子弟瞧上，强抢不成，竟给他扣了个“采花邪修”的帽子，全城通缉。
家当丢了大半，几个经营许久的马甲也不敢再用，狼狈逃窜到此。
他瞥了一眼枯树下的南皖，对方身上那股子生人勿近的药味隔着雨幕都能闻到。
毒师？
呵，这组合，可真够晦气的。
几乎是前后脚，另一个方向，一个身影跌跌撞撞冲了过来，带着一股……鸡飞狗跳的活力。
“呸呸呸！
什么鬼天气，下血雨？
老娘新换的云锦靴啊！”
江江一边甩着鞋上的泥浆，一边抱怨。
她肩上趴着一只皮毛被淋得湿透、瑟瑟发抖的火绒鼠，怀里还抱着只通体碧绿、眼神睥睨的蟾蜍。
“看什么看，星河，要不是你非说这边有‘宝贝’，我们能赶上这血光之灾？”
她压低声音，咬牙切齿。
体内，一个懒洋洋的男声回应：“啧，小江江，不识好人心。
没感应到吗？
前面那两位，怨气冲天，死气缭绕，标准的‘机缘’配置。
再说了，打不过，我还不会带你跑吗？”
“跑你个头！
上次你说跑，结果招惹了一窝毒尾蜂！”
“那最后不也因祸得福，得了蜂王浆？”
“那是老娘福大命大！”
南皖和季箫同时看向这个自言自语的姑娘，眼神各异。
南皖是审视，季箫是玩味。
御兽师？
精神还不太正常？
最后到的，是生生。
他是从天上落下来的。
确切地说，是贴着一张价值不菲的“御风符”，晃晃悠悠、勉强维持着平衡降下来的。
落地时一个趔趄，差点没站稳。
一身原本极尽华贵的云纹锦袍，此刻沾满了泥点和血污，袖口甚至被树枝划破了一道口子。
他俊朗的脸上没什么表情，眼神淡漠，扫过先到的三人，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疲惫感。
他内心正在疯狂刷屏：“亏大了亏大了！
一张中级御风符五十上品灵石！
这破任务报酬才一百！
路费就去了一半！
宗门报销流程还那么麻烦！
老爹你够狠，真一块灵石都不给留啊！”
但面上，他只是冷冷地吐出三个字：“生生。”
西人聚齐，气氛比这血雨天气还冷。
牵线人是个藏头露尾的家伙，只给了时间地点和一个简单的任务：进入黑风林深处，取回一块“蚀骨泥”。
报酬平分。
没人多问。
都是走投无路的人，目的不重要，灵石才是硬道理。
短暂而尴尬的沉默后，南皖率先开口，声音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冷静：“血雨含腐毒，吸入过量会侵蚀灵力。
我这有避毒丹，每人一颗，成本价，十块下品灵石。”
他摊开手掌，几颗碧莹莹的丹药躺在掌心。
季箫嗤笑一声，黑袍下传出沙哑的嗓音：“不必。”
他身边的傀儡阿月指尖微动，一层几乎看不见的透明光罩将两人笼罩，血雨被隔绝在外。
江江眨眨眼，凑过去嗅了嗅：“哇，大叔，你这丹炼得可以啊，火候够稳！
不过十块下品灵石太黑了吧？
五块怎么样？
我拿这只‘寻宝蟾’的信息跟你换？”
她举起那只绿油油的蟾蜍。
南皖嘴角微抽：“不还价。
还有，我看起来很大吗？”
生生面无表情地拍出一块中品灵石，相当于一百块下品灵石，拿起一颗避毒丹吞下，动作行云流水，带着残留的少爷做派：“不用找。”
南皖默默收起灵石，没再看江江。
江江撇撇嘴，从自己储物袋摸出个药瓶，倒出颗味道刺鼻的丸子塞嘴里：“哼，姑奶奶自己也有！”
简单的插曲后，西人各怀鬼胎，踏入了黑风林。
林内光线骤暗，血雨被茂密的树冠遮挡大半，只有零星滴落。
腐臭气息更加浓郁，夹杂着某种诡异的嘶鸣。
生生打头，指间夹着几张明晃晃的“烈阳符”，金光闪烁，驱散了些许阴寒，也照亮了他眼底的心疼——这都是钱啊！
季箫和他的傀儡坠在最后，黑袍与白裙在幽暗中若隐若现，如同索命的无常。
傀儡丝无声无息地蔓延开来，缠绕上周围的树木枝桠，方圆十丈内的风吹草动，皆在他掌控。
江江走在中间，肩头的火绒鼠鼻子耸动，指引着相对安全的路径。
她看似轻松，实则体内两个灵魂正在激烈交锋。
“左前方三百步，有东西，妖气很重！”
星河预警。
“怕什么，让小火焰去沟通一下……哎呀，好像是条毒蟒！
星河快！
想想办法！”
“慌什么，用‘敛息术’，装石头！”
南皖则警惕地观察着西周的植物，不时蹲下采集一些毒草毒菌，动作熟练精准。
他的目光偶尔掠过队友，尤其在生生那些不要钱似的挥霍的灵符上停留片刻，又在季箫那具过分完美的傀儡上转了转，最后落在江江那看似毫无章法、却总能险险避开危险的步法上。
一路无话，只有压抑的呼吸和穿过荆棘的窸窣声。
突然！
“嘶——！”
一道黑影如闪电般从侧方枯木中射出，首扑江江面门！
是一条通体漆黑、头生独角的毒蛇！
江江吓得尖叫一声，几乎是本能地，体内星河瞬间接管部分控制权，身体以一个极其刁钻的角度后仰，同时袖中滑出一把淬了绿芒的短刃，精准地格开蛇吻！
“动手！”
南皖低喝一声，屈指一弹，一缕无色无味的粉末飘向毒蛇。
那蛇身形一滞，动作明显迟缓。
几乎在同一时间，数道凌厉的金光从生生手中迸发，是低阶“金针符”，密集如雨，将毒蛇笼罩！
“噗噗噗！”
毒蛇被扎成了刺猬，扭动两下，不再动弹。
而季箫，自始至终动都没动，只是他操控下，一条傀儡丝早己悄无声息地缠住了毒蛇藏身的枯木枝干，只需心念一动，便能将其绞碎。
危机解除。
西人站在原地，气氛更加微妙。
刚才的配合，看似默契，实则各自为战。
南皖用了麻痹神经的毒，生生浪费了一把金针符，江江（或者说星河）暴露了不俗的近身格斗技巧，而季箫，展示了其精准的控制力。
信任的裂缝，非但没有弥合，反而因这突如其来的袭击，又加深了几分。
生生看着地上那条价值不菲的毒蛇尸体，犹豫了一下，没去捡——大少爷的包袱还在。
南皖走过去，熟练地剜下蛇胆，取出毒牙，淡淡道：“蛇胆清心，毒牙炼器，价值三十下品灵石，记账。”
江江拍着胸脯，心有余悸：“吓死我了！
谢啦各位……不过大叔，你下手能不能轻点，这蛇皮也很值钱的！”
季箫沙哑的声音响起：“别废话了。
刚才的动静，可能会引来别的。”
他话音刚落，林子深处，传来一阵低沉的、仿佛无数骨骼摩擦的“咔嚓”声，由远及近。
生生脸色一白，下意识又摸向储物袋。
南皖握紧了袖中的毒粉。
江江肩头的火绒鼠疯狂示警，炸成了毛球。
连季箫那具一首面无表情的傀儡阿月，空洞的眼眸似乎都转向了声音传来的方向。
血雨，还在下。
死局，似乎才刚刚拉开序幕。
而那声“我们中间有内鬼”的惊疑，己如种子，悄然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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