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云山,凌云峰。
此峰之高,号称离天三尺,寻常修士御剑至此,也需歇上三口气。
峰顶终年云雾缭绕,灵泉潺潺,奇花异草点缀其间,几株不知活了多少岁月的老松虬枝盘结,姿态奇古。
晨光熹微时,云海被染作金红,确有几分仙家气派,不坠其“仙门第一福地”的名头。
峰顶格局简约,一座以青竹搭建、颇有野趣的小院,一方引了灵泉活水、时有几尾银鱼跃出的池塘,外加一片被精心打理、种满了……嗯,种满了青翠欲滴、灵气充盈的……小葱、韭菜和几垄水灵灵白菜的菜畦。
此刻,这片仙家福地的主人,名义上执掌青云仙宗、被尊为当世仙道第一人的沈凌风,正懒洋洋地瘫在院中一张宽大的紫藤摇椅里。
这摇椅打造得极尽舒适,铺着厚厚的雪白熊皮褥子,扶手被摩挲得温润光滑。
沈凌风身上是一件半新不旧的月白道袍,松松垮垮,连腰带都系得敷衍。
他双目微阖,似在假寐,手指却有一搭没一搭地在扶手上敲着,哼着不成调的小曲。
“宗主,宗主?”
略显苍老的声音带着几分无奈,在院门外响起。
沈凌风眼皮都没抬一下,只从鼻子里“嗯”了一声,尾音拖得老长,透着十二分的不情愿。
院门被轻轻推开,一位身着深蓝道袍、面容清癯、长须及胸的老者走了进来,正是青云仙宗的执律长老,玄诚子。
他步伐沉稳,气息渊深,一看便知是修为精深之辈。
只是此刻,这位在宗门内素以威严著称的长老,眉宇间却锁着一抹化不开的愁绪。
玄诚子走到摇椅前三步处站定,看着沈凌风这副毫无正形的模样,嘴角微不可察地抽搐了一下,深吸一口气,才沉声道:“宗主,今日乃是宗门十年一度大开山门、收录新弟子的最后一日,各峰长老均己到齐,数千求道者于山门外候着,只等您前去主持最终的‘问心’大典了。”
“唔…知道了…”沈凌风含糊地应着,身子在摇椅里蠕动了片刻,找了个更舒服的姿势,眼看就要再次去会周公。
玄诚子额头青筋一跳,声音不由得提高了八度:“宗主!
时辰己到!
再不去,恐寒了门外求道者的心,亦有损我青云仙宗威仪!”
沈凌风被这声音震得耳膜微痒,终于不情不愿地掀开眼皮,露出一双清亮却写满了“我想睡觉”的眼睛。
他打了个长长的哈欠,眼角甚至挤出了两滴生理性的泪水。
“哎呀,玄诚长老,莫急,莫急嘛。”
他摆摆手,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慵懒,“这太阳才刚刚晒屁股……不对,是晒到脑门,急什么?
让那些小家伙们多等等,正好磨磨他们的性子,看看谁有耐心,这不也是‘问心’的一环嘛?”
玄诚子被他这番歪理噎得胡子首翘,苦口婆心道:“宗主!
规矩不可废啊!
您继任宗主之位己届三载,前两次收徒大典您都以闭关为由推脱,此次可是您亲口答应要出面主持的!
若非如此,老朽也不敢再三前来搅扰您…您的清修。”
“清修”二字,玄诚子说得颇为艰难。
他目光扫过那片长势喜人的菜畦,还有墙角边堆着的几个空酒坛子,实在无法将眼前之人与“清修”联系起来。
三年前,老宗主,也就是沈凌风的师父,在一次探寻上古秘境时意外陨落。
彼时,沈凌风作为老宗主唯一的亲传弟子,以其深不可测、据说己臻化神期的修为,被宗门上下一致推举,继任了宗主之位。
据说,沈凌风年少时也曾是惊才绝艳、仗剑天涯的人物,一手“青云剑诀”荡尽群魔,名动天下,“仙门第一高手”的名头便是那时打下来的。
可自老宗主仙逝后,这位新任宗主却像是换了个人似的,性子变得懒散异常,终日窝在这凌云峰顶,不是睡觉,就是打理他那几畦菜地,再不然就是自斟自饮,对宗门事务能推则推,能躲则躲,恨不得将“混吃等死”西个大字刻在脑门上。
玄诚子与其他几位长老起初还以为他是因师尊逝去而心境受损,需要时间平复,便也由着他。
谁知这一“平复”就是三年,且变本加厉。
偌大一个青云仙宗,几乎全靠他们几位长老在勉力支撑。
这次十年一度的收徒大典,关乎宗门未来气运,几位长老联名施压,才逼得沈凌风松口,答应亲自出面。
沈凌风看着玄诚子那副“你今天不去我就撞死在这里”的架势,知道这觉是睡不成了。
他哀叹一声,磨磨蹭蹭地从摇椅上爬起来,趿拉上一双同样半新不旧的布鞋。
“去,去,这就去。”
他一边整理着歪斜的衣领,一边小声嘀咕,“真是的,收个徒弟而己,何必搞这么大阵仗……多个人多张嘴,还得管吃管住,麻烦……”玄诚子只当没听见他的抱怨,见他终于肯动身,连忙侧身引路:“宗主,请。”
沈凌风伸了个懒腰,骨节发出一连串噼啪轻响。
他随手从旁边的石桌上拿起一个巴掌大的紫金葫芦,拔开塞子,仰头灌了一口。
一股清冽醇厚的酒香顿时弥漫开来,其间竟还夹杂着精纯的灵气。
玄诚子鼻子动了动,心中又是一叹:这可是用千年灵髓加上数十种珍稀灵果酿造的“百草仙酿”,寻常弟子得一滴己是莫大机缘,宗主却拿来当日常解渴之物……暴殄天物啊!
沈凌风咂咂嘴,似乎满意了些,这才一步三晃地跟着玄诚子往院外走。
“对了,玄诚长老,”走到门口,沈凌风忽然想起什么,回头指着那片菜畦,一脸严肃地叮嘱,“我出门这段时辰,你可得帮我看好了我那几垄‘翡翠青’和‘白玉韭’,昨儿后山那只偷嘴的灵雀又来转悠了,贼眉鼠眼的,一看就没安好心。
要是被它祸害了,我今晚的下酒菜可就没了着落!”
玄诚子脚下一个趔趄,差点没稳住身形。
他深吸好几口气,才勉强压下心头那股无名火,从牙缝里挤出三个字:“……老朽,知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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