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李尚书府的赏花宴还有三日,将军府后院的青砖缝里都透着沉郁 —— 柳氏借着 “嫡女赴宴需显端庄” 的由头,让针线房把林婉儿的新衣全改成了紧腰窄袖的款式。
原主本就纤弱如柳,这般剪裁勒得人连深呼吸都费劲,更别提腰封上故意绣错的缠枝纹了 —— 明眼人一看便知,这是要让她穿着 “错漏衣裳” 去宴上出丑。
“小姐您看!
这月白襦裙的腰封,奴婢用尽全力才系上一半,再紧些就要喘不过气了!”
春桃捧着衣服,指节捏得发白,眼眶红得像浸了水的樱桃,“针线房的刘婆子还说,这是柳夫人特意吩咐的‘规矩’,说嫡女就该‘束出仪态’!”
林婉儿正坐在窗边翻原主的琴谱,闻言抬眼,指尖轻轻拂过腰封上歪扭的缠枝纹 —— 线脚疏密不均,连最基础的 “盘金绣” 技法都用错了,显然是故意为之。
她接过衣服掂了掂,忽然勾了勾唇角:“不急,你去取我生母留下的银纹玉簪,再去厨房要些浆糊和细棉线,记得多拿几张素色绢帕。”
春桃虽一头雾水,却还是快步去了。
等她抱着东西回来时,只见林婉儿正用银簪尖小心翼翼挑开腰封的缝线,将多余的布料折成三指宽的暗褶,再用细棉线沿着褶边缝出隐形扣:“这样松可收、紧可放,既不勒得慌,又看不出改动痕迹。”
说着她取过浆糊,把剪好的绢花粘在错绣处,“至于这‘错纹’,就当是我特意加的‘落梅点缀’,总比穿件笑话衣裳强。”
春桃看得眼睛发亮,拍着手道:“小姐您太厉害了!
柳夫人的心思全白费了!”
“不止要白费。”
林婉儿指尖顿在绢花上,眼神冷了几分,“你前几日说,沁芳亭的张嬷嬷看见了动静?”
春桃立刻压低声音,凑到她耳边:“张嬷嬷说,那日她在假山后扫落叶,亲眼看见林诗瑶小姐伸手推了您,可她怕柳夫人寻她麻烦,一首不敢说。
奴婢给她送了两匹粗布、半袋小米,还跟她说‘有小姐在,定保您安稳’,她才答应今日出面作证。”
“好。”
林婉儿点头,又道,“再去查别院的引路小厮 —— 太子那日‘恰巧’路过,绝不是巧合。
找到他,许他五十文钱,再跟他说‘只要说实话,往后将军府的杂役差事,我帮你留一个’。”
三日后的李尚书府,后花园的牡丹开得泼泼洒洒,粉的、红的、白的挤在枝头,连空气里都飘着甜香。
林婉儿的马车刚停稳,就见林诗瑶挽着柳氏的胳膊迎面走来 —— 她穿了件石榴红褙子,领口袖口都绣着金线牡丹,头上插着支赤金镶红宝石的簪子,晃得人眼晕。
“姐姐今日怎穿得这般素净?”
林诗瑶捂着嘴笑,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让周围几个世家小姐听见,“莫不是还在为前几日的流言烦心?
也是,那般闲话传出去,姐姐想嫁进东宫,怕是难了。”
这话像根针,扎得周围的目光全聚过来,带着探究与轻蔑。
林婉儿却抬手理了理袖口,语气淡淡:“妹妹穿得这般鲜亮,倒让我想起沁芳亭的石榴花 —— 攀着枝桠开得再艳,也忘了自己没扎根土底,风一吹就怕要落了。”
林诗瑶的脸瞬间白了,刚想反驳,就见李尚书夫人笑着迎上来:“哎呀,这不是将军府的两位小姐嘛!
快随我来,二皇子殿下和太子殿下都到了。”
踏入正厅的刹那,林婉儿的目光先落在主位旁的少年身上 —— 那便是二皇子君逸尘。
他穿了件玄色锦袍,领口绣着暗纹墨竹,墨发用玉冠束起,手里端着只青釉茶杯,指尖轻轻摩挲着杯沿,眼神冷得像浸了冰。
而太子坐在他身旁,穿件明黄色常服,手指紧紧捏着帕子,帕角都被捏皱了,一看便知是个懦弱性子。
“林小姐近日身子不适,今日能来赴宴,倒是难得。”
太子先开了口,声音发飘 —— 显然也听过那些流言,想解释又不知怎么说。
林诗瑶立刻凑上前,笑着打圆场:“太子殿下体恤姐姐,姐姐可得好好谢过殿下!
对了,今日满园牡丹开得正好,姐姐不如抚琴一曲?
前些年姐姐弹的《牡丹吟》,可是传遍了京城呢!”
这话看似恭维,实则藏着陷阱 —— 原主的琴技只算中等,《牡丹吟》更是弹得磕磕绊绊,连琴弦都断过两次。
旁边王尚书家的小姐还跟着起哄:“是啊林姐姐,快弹来听听!
我们都想再听一次《牡丹吟》呢!”
满厅的目光都落在林婉儿身上,连君逸尘都抬了抬眼,眼底多了几分探究。
林婉儿却起身走到古琴旁,手指轻轻搭在琴弦上,忽然抬头道:“《牡丹吟》虽好,却未免俗套。
今日我弹首新曲,名叫《清风引》,还望各位莫要见笑。”
指尖落下的瞬间,琴音便漫了开来 —— 初时像晨露滴在牡丹花瓣上,轻得能听见花瓣颤;后来似清风绕着竹帘转,软得能拂开鬓边发;最后又像溪水漫过青石板,连廊下的风铃都跟着轻轻晃。
满厅的人都静了,连端茶的丫鬟都忘了动。
君逸尘放下茶杯,眼底的探究渐渐变成惊艳 —— 这曲子的乐理与大楚传统琴曲截然不同,却又浑然天成,绝非寻常闺阁女子能弹得出来。
他指尖顿了顿,悄悄抬眼,看向林婉儿的背影,眼底闪过一丝精光。
一曲终了,李尚书夫人率先鼓掌:“妙!
太妙了!
林小姐这首《清风引》,比京城的乐师弹得还好!”
林诗瑶的脸青一阵白一阵,咬着牙道:“姐姐这首曲子倒是新奇,只是不知…… 是不是旁人教的?
毕竟姐姐前几日刚摔了头,怎会突然弹出这般陌生的曲子?
莫不是…… 找人替你编的?”
这话暗指林婉儿作弊,周围立刻起了些议论。
林婉儿却不恼,反而转向她,语气平静:“妹妹倒是关心我摔头的事,不如先说说,那日你推我时,指甲刮到我袖口的银线,怎么现在还缠在你帕子上?”
林诗瑶猛地低头看自己的帕子,果然有一缕银线缠在角上,顿时慌了:“你…… 你胡说!
那是我自己的帕子!”
“我是否胡说,问问张嬷嬷便知。”
林婉儿朝门口扬手,春桃立刻领着个穿粗布衣裳的老妇走进来。
张嬷嬷对着众人福了福身,声音虽颤,却字字清晰:“那日老奴在沁芳亭假山后扫落叶,亲眼看见林诗瑶小姐伸手推了嫡小姐,嫡小姐才摔在太湖石上的!
老奴若是说谎,甘愿受罚!”
柳氏脸色骤变,想开口打断,却被君逸尘一个眼神制止 —— 他眼神冷得像冰,吓得柳氏把话咽了回去。
林诗瑶还想狡辩,就见一个小厮慌慌张张跑进来,“扑通” 跪在太子面前:“殿下!
是小的糊涂!
那日是林诗瑶小姐给了小的五两银子,让小的引着您去别院,说‘定能让您见到想见的人’!
小的知错了!
求殿下饶了小的!”
这话像道惊雷,炸得满厅哗然。
林诗瑶再也撑不住,双腿一软,差点摔在地上 —— 石榴红的褙子蹭到石凳,沾了块灰,头上的红宝石簪子也歪了,哪里还有之前的鲜亮模样。
柳氏连忙扶住她,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能涨红了脸。
太子捏着帕子的手更紧了,嘴唇动了动,却一个字也说不出。
君逸尘看着林婉儿,眼底的惊艳变成了深深的兴趣 —— 这个镇远大将军府的嫡女,哪里是传闻中怯懦无能的样子?
她冷静、锐利,像把藏在鞘里的剑,一拔出来就亮得刺眼。
“原来竟是一场误会。”
君逸尘开口,声音不高,却让满厅的议论都停了,“林诗瑶小姐许是一时糊涂,林婉儿小姐能查清真相,倒也难得。”
这话看似公允,却悄悄给了林诗瑶台阶,也暗暗肯定了林婉儿的能力。
林婉儿抬头看向他,正好对上他深邃的目光。
她微微颔首,行了一礼:“多谢二皇子殿下明鉴。”
回去的马车上,春桃兴奋得手舞足蹈:“小姐您今日太厉害了!
林诗瑶丢尽了脸,柳氏也没敢多说一句话!
那些世家小姐看您的眼神,都从轻视变成佩服了!”
林婉儿靠在车壁上,看着窗外掠过的街景 —— 月色洒在青石板路上,像铺了层霜。
她指尖轻轻敲击着膝盖,这是她在法庭上梳理思路的习惯:“今日只是第一步,柳氏和太子不会就此罢休。
对了,明日你去账房找李老 —— 他是我生母的陪房,靠得住。
就说我要核对生母留下的嫁妆账目,顺便查查府里这几年的采买单据。”
“查账目?”
春桃愣了愣。
“嗯。”
林婉儿点头,眼神坚定,“原主的记忆里,将军府这几年的开销越来越大,父亲的军饷却总被克扣 —— 这里面定有猫腻。
柳氏掌家这些年,账本上肯定有漏洞,先从采买查起,总能找到线索。”
春桃立刻点头:“奴婢这就去办!
明日一早就去找李老!”
马车继续前行,车轮碾过青石板路,发出 “咕噜咕噜” 的声响。
林婉儿望着窗外的月色,心里清楚 —— 大楚的宅斗与朝堂,她己经踏入了漩涡中心。
接下来要走的路,必定布满荆棘,但她绝不会退缩。
而君逸尘那双深邃的眼睛,像颗投入湖面的石子,在她的逆袭路上,激起了意想不到的涟漪。
最新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