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轴发出干涩的“吱呀”声，在过分安静的楼道里显得格外刺耳。
那条门缝后面，光线昏暗，只隐约勾勒出一个人影的轮廓。
李振举着枪，手臂绷得如同岩石，食指虚扣在扳机护圈上，眼睛死死盯住那条缝。
雨水顺着他额前的头发滑下，淌过眼角，带来一阵涩痛，他不敢眨眼。
“浩子，”他又喊了一声，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近乎恳求的压抑，“别逼我。”
门后的影子动了动，似乎调整了一下姿势。
张浩的声音再次传来，依旧是那种带着点漫不经心，却又冰冷刺骨的语调：“逼你？
李队，这话从何说起啊？
不是你带着这么多人，来逼我的吗？”
话音未落，那扇门猛地被彻底拉开！
张浩就站在那里，穿着平时轮休时常穿的那件灰色连帽衫，牛仔裤，头发有些乱，脸上甚至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除了那笑意不达眼底，显得空洞而诡异，他看起来和平时那个爽朗的副队长没什么不同。
然而，他右手随意垂在身侧，左手却插在连帽衫的口袋里，鼓鼓囊囊的，似乎握着什么东西。
所有枪口瞬间对准了他。
“手！
把手拿出来！
慢慢拿出来！”
李振厉声喝道，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
张浩挑了挑眉，目光扫过楼道内外一个个如临大敌的昔日同僚，最后落在李振脸上，那笑意更深了，带着毫不掩饰的嘲弄。
“紧张什么？
李队，怕我兜里揣着炸弹？”
他慢慢地把左手从口袋里抽了出来。
空的。
所有人都下意识地松了口气，紧绷的弦稍微松弛了半分。
但李振的枪口没有放下，他盯着张浩的眼睛，那双他熟悉的眼睛，此刻却像两口深井，看不到底，只有冰冷的反光。
“为什么？”
李振问，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没察觉到的颤抖，“那楼里死了三个人！
还有……还有我弟弟！
他今天去那边找人！
你他妈告诉我为什么？！”
最后一句几乎是吼出来的，带着血丝。
张浩脸上的笑容淡了下去，但那双眼睛里的冰冷更甚。
他歪了歪头，像是在仔细打量李振痛苦扭曲的表情，带着一种研究标本似的残忍好奇。
“为什么？”
他重复了一遍，语气轻飘飘的，“清理垃圾需要理由吗？”
李振浑身一震，血液仿佛瞬间冻住。
张浩却像是打开了话匣子，往前慢慢走了一步，无视那些再次紧张起来的枪口，目光锁住李振。
“李队，你总是这样，太重感情，太讲究规矩。
这个世界早就烂透了，有些人，有些事，就像癌细胞，切掉才是最干净利落的办法。
你觉得那是三条人命，我觉得那是三块需要清除的绊脚石。
至于你弟弟……”他顿了顿，嘴角勾起一个极其冷酷的弧度，“只能怪他运气不好，看到了不该看的东西吧。”
“王八蛋！”
李振身后一个年轻队员忍不住骂出声，枪口激动地晃动着。
李振抬手，制止了手下。
他看着张浩，一字一句地问：“监听里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下一个，就是我？”
张浩笑了，这次是真正笑出了声，带着令人毛骨悚然的愉悦。
“你说呢，我亲爱的队长？
你知道的太多了，或者说，你挡了太多人的路。
当然，最主要的是……”他收敛笑容，眼神骤然变得锐利如刀，“你让我觉得恶心。
你这套正义的嘴脸，我看了整整十年，看够了。”
空气凝固了。
雨声仿佛再次退去，只剩下楼道里粗重的呼吸声和心跳声。
李振看着几步之外那张熟悉到骨子里的脸，听着那些从这张嘴里吐出来的、完全陌生的话语，感觉自己的整个世界都在崩塌、碎裂。
信任、友情、十几年并肩作战的过往，在这一刻被彻底碾碎成齑粉。
他不再犹豫。
“张浩，”李振的声音恢复了平日的冷硬，只是微微的沙哑泄露了他此刻的情绪，“你因涉嫌策划并实施多起爆炸案，现依法对你实施逮捕。
放弃抵抗，否则……否则怎样？”
张浩打断他，又往前踏了一步，几乎要顶到李振的枪口上，脸上带着一种近乎癫狂的挑衅，“开枪啊，李队。
像我们以前在训练场教的那样，瞄准眉心，或者心脏。
来啊！”
他的眼神疯狂，带着一种歇斯底里的决绝。
李振的手指扣在扳机上，微微发抖。
理智告诉他，应该立刻制服对方，但情感深处，某个角落还在嘶吼着不相信。
就在这千钧一发的对峙中，张浩忽然凑近，用只有他们两人能听到的声音，极快地说了一句：“你以为，我真的是你认识的那个张浩吗？”
李振瞳孔骤缩。
几乎在同一瞬间，张浩动了！
他不是攻击，而是猛地向后一仰，同时右手快如闪电地撩起自己的衣角，露出了绑在腰间的一排管状物和闪烁的红色指示灯！
“有炸弹！”
不知谁喊了一声。
“砰！”
枪响了。
不是李振开的枪。
是来自对面楼顶的狙击手。
张浩的身体猛地一震，右肩胛处爆开一团血花，巨大的冲击力让他向前扑倒。
几个特勤队员如同猎豹般扑了上去，死死将他按在潮湿肮脏的水泥地上，反剪双手，迅速搜身，解除爆炸物。
李振还举着枪，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他看着张浩被粗暴地拖起来，鲜血从他肩窝不断涌出，染红了灰色的连帽衫。
张浩的脸色因为剧痛而扭曲，冷汗瞬间布满额头，但他被押着经过李振身边时，却挣扎着抬起头，又一次，露出了那个混合着痛苦和诡异嘲弄的微笑，嘴唇翕动，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咳出了一口血沫，被队员用力推搡着带离。
楼道里混乱起来，取证人员迅速进入，技术组开始小心翼翼地处理那个被解除的（后来证实是伪造的）爆炸装置。
呼喊声，报告声，脚步声，混杂在一起。
李振缓缓垂下举枪的手臂，感觉全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
他靠着冰冷的墙壁，慢慢滑坐到地上，溅起少许积水。
耳边，只剩下张浩最后那句低语，如同魔咒般反复回响。
“你以为，我真的是你认识的那个张浩吗？”
什么意思？
他茫然地抬起手，看着自己微微颤抖的指尖。
雨水和汗水混在一起，顺着脸颊流下，尝到一股咸涩的味道。
一切都结束了？
证据确凿，人赃并获。
可为什么，心里那个巨大的窟窿，非但没有填补，反而越来越大，刮着冰冷刺骨的风？
一个负责现场证据初步采集的技术队员从他身边经过，手里拿着一个透明证物袋，里面装着从张浩身上搜出来的个人物品：钱包，钥匙，一个被血浸透了一半的烟盒，还有一部屏幕碎裂的手机。
李振的目光无意识地扫过那个证物袋，又缓缓移开。
结束了。
他对自己说。
弟弟的仇，报了。
他闭上眼，将头埋进膝盖，肩膀难以抑制地轻轻耸动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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