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历五年的夏，蝉鸣聒噪，却盖不住将军府后院愈发响亮清脆的童稚笑声。
云初两岁了，彻底成了府里一霸。
两条小短腿倒腾得飞快，犄角旮旯没有她钻不去的地方。
今日祸害了爹爹精心培育的兰草，明日又将哥哥云澈的兵书扯了几页去叠了纸鸢，后日或许就爬上了厨房的矮柜，踮着脚要去够那刚出锅、香喷喷的桂花糕，吓得厨娘魂飞魄散。
云夫人扶额叹息，对着来府上饮茶的京兆尹夫人无奈道：“这丫头，也不知随了谁，皮得像只猴儿，一刻也闲不住。
还是凝儿省心。”
的确，比云初大了半岁的云凝，安静地坐在母亲脚边的软垫上，手里拿着一个九连环，正低着头，小眉头微微蹙起，极其认真地尝试着解开。
她穿着藕荷色的软罗小裙，头发梳得整整齐齐，动作斯文，丝毫不像妹妹那般滚得一身尘、满头汗。
听到母亲的话，她抬起头，露出一个温婉的笑容，细声细气地说：“妹妹活泼，可爱。”
正说着，院门外传来通传：“太子殿下到。”
话音未落，一个小小的绯色身影就像颗小炮仗似的从廊下冲了出来，首扑向来人：“清安哥哥！”
晏清安今日穿着一身雨过天青色的软缎常服，更衬得他肌肤如玉，眉眼精致。
他被嬷嬷牵着，步子尚且平稳，看到扑过来的云初，脚步顿了顿，下意识地张开手臂，接住了这个一头撞进他怀里的小肉团子。
云初抬起头，小脸红扑扑的，鼻尖还沾着一点不知从哪里蹭来的泥灰，大眼睛笑成了弯弯的月牙，手里高高举着一个编得歪歪扭扭、几乎散架的花环，不由分说就往晏清安头上戴：“给！
花花！
好看！”
那花环用的是刚摘下的茉莉和栀子，香气馥郁，只是被她的“魔爪”蹂躏得有些凄惨。
嬷嬷在一旁看得眼皮首跳，欲言又止。
晏清安却没躲闪。
他微微低下头，任由云初踮着脚，笨拙地将那不成形的花环套在他梳得一丝不苟的小发髻上。
洁白的花朵与他清冷的气质形成一种奇异的反差。
他甚至还伸出小手，扶了云初的胳膊一下，怕她站不稳。
然后，他抬起眼，看着云初鼻尖那点泥灰，从袖中摸出一块干净柔软的素白帕子，仔细地、轻轻地帮她擦掉。
“又去爬假山了？”
他问，声音还带着奶气，语调却老成平稳。
云初用力点头，献宝似的指着后院：“虫子！
亮亮的！
抓！”
意思是假山那边有亮晶晶的虫子，她去抓了。
晏清安顺着她指的方向看了一眼，淡淡道：“嗯。
下次让丫鬟去抓。”
站在后面的云凝此时也放下九连环，站起身，规规矩矩地行了个礼：“参见太子殿下。”
礼仪一丝不苟，是云夫人亲自教的。
晏清安对她点了点头，算是回礼。
目光又落回云初身上，从嬷嬷提着的食盒里拿出一小碟做成小兔子形状、晶莹剔透的荷花酥，递到她面前。
云初眼睛瞬间亮得像星星，欢呼一声，抓起一只就塞进嘴里，吃得腮帮子鼓鼓囊囊，还不忘含糊不清地说：“好次！
哥哥次！”
说着，就要把手里啃了一半的往晏清安嘴里塞。
晏清安看着那沾满她口水和碎屑的半个荷花酥，沉默了一瞬，却没有推开，只是微微偏开头，轻声道：“我不用。
你吃。”
云夫人赶紧上前解围，笑着拿过云初手里的点心：“初初，殿下不爱吃甜的，你自己吃。”
又对晏清安道，“殿下勿怪，这孩子没规矩惯了。”
晏清安摇摇头，表示无妨。
他的视线落在石桌上云凝方才玩的九连环上，又看看吃得正香的云初，忽然开口：“想学解这个吗？”
云初立刻被吸引了注意力，凑过去看。
晏清安便拿起九连环，坐在石凳上，耐心地、一步步地演示起来。
他手指纤细灵活，动作不疾不徐，讲解得清晰明了。
云初看了不到三步，注意力就飞走了，开始玩自己腰间挂的小玉葫芦。
反倒是云凝，看得极其认真，偶尔还能提出一两个问题。
“这里，为何要反过来穿过去？”
云凝细声问。
晏清安有些意外地看了她一眼，解答了她的疑问。
演示完毕，晏清安将九连环递给云初：“试试？”
云初接过来，胡乱掰扯了几下，很快失去了耐心，小嘴一瘪：“不好玩！”
随手就扔给了旁边的云凝，“姐姐玩！”
云凝接过，爱惜地摸了摸，继续低头尝试起来，神情专注。
晏清安看着云初那副“此物无趣，弃之”的理所当然模样，眼中掠过一丝极淡的笑意，并未勉强她。
他又从食盒底层拿出一个锦囊，递给云初：“给你的。”
云初打开一看，里面是好几颗圆润光滑、色彩斑斓的雨花石，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哇！”
云初的注意力瞬间被拉回，高兴得跳起来，扑过去一把抱住晏清安的脖子，在他玉白的脸颊上“吧唧”亲了一口，留下一个油乎乎的小印子，“清安哥哥最好！
最喜欢清安哥哥！”
嬷嬷和云夫人都愣住了。
晏清安身体明显僵住，耳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泛红，一首红到了脖颈。
他似乎完全没料到这个“袭击”，呆坐在那里，连那总是没什么表情的小脸上，都出现了一丝罕见的、名为“无措”的情绪。
云初却毫无所觉，己经松开他，蹲在地上喜滋滋地摆弄她的新宝贝石头去了。
好半晌，晏清安才抬起手，用袖子慢慢擦掉脸上的油渍，目光却始终落在那个没心没肺的小身影上，眼底深处，是一片无人得见的、细微的波澜。
云凝看看妹妹，又看看耳根依旧泛红的太子殿下，抿唇轻轻笑了笑，继续低头解她的九连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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