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珩的掌心还扼在她颈间,指尖下是沁软跳动的脉搏。
她仰头看他,泪光在月色下如同细钻,嘴角却笑得挑衅。
“孤该掐死你。”杨宝林的脖颈就在自己的掌间,自己只需一使力,她就魂断于此。
她应得的,身为皇帝妃嫔,竟处心积虑地接近自己,和那些矫揉造作的父皇宠妾又有何分别?
可他突然觉得低估了那药,殷珩只觉着头脑直发胀,不然为何感觉站不稳?药力混着她身上清冽的梨香,此刻成了最烈的毒,烧灼着他筋骨。
他不是没尝过痛楚。幼时被父皇斥责,被太傅戒尺抽打掌心,都不及此刻万分之一。
扼住咽喉的手指不受控地松了力道,拇指却鬼使神差地,轻微蹭过那道红痕,手掌的触感如雪花消融。
杨月眠并未有劫后余生的庆幸,反而笑得更意味深长。
好像在说,看,你就是舍不得。
两人影子在水里挨着,推搡着,像是要靠得近些,又像是分开去。
他近得闻得到她身上的香,淡却钻得深,缠在他的喉间。殷珩烦躁得很,一心想离开这头昏脑涨的地方。
佛珠。
他几乎本能般,用力捻动腕间紫檀珠串,冰冷佛珠贴着滚烫腕骨,试图镇定要破体而出的妄念。
“娘娘自重。这样的事孤不想再见到第二次。”
不给任何反应的机会,他拂袖便走。转瞬间徒留杨月眠一人。
旖旎气氛顿消,空气又霎时回到了寒冷。
杨月眠倒是没什么反应,在宫道深处等候的春桃脸吓得煞白,看到自己小主云淡风轻地出来,忙不迭地迎了上去:
“主子,您没事吧?奴婢魂都快吓飞了,这个太危险,还是另想办法吧。”
看着太子殿下都和宝林动手了,真怕一声令下,自家宝林就身首异处,春桃心有余悸。
杨月眠却笑了:“傻春桃。”
哪里是生杀予夺的时刻,分明是情窦初开落荒而逃。
嘴上说荒唐,却不敢看她。
只是再需一把火,杨月眠笑得玩味。
本来她还不确定,可现在不了,这朵清心寡欲的雪巅莲,她杨月眠就是想摘。
她不信他两眼空空。
东宫。
七宝恨不得自己没带耳朵也没有眼睛,好装聋作哑,他明白,今日之事虽太子殿下并未交代,但万不能让皇后娘娘知道。
自己殿下对下人宽和,从不打骂,甚至皇后娘娘送来的人略透点消息给皇后娘娘,殿下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默认是自家母后的关心。
可如果真的有人敢透了太子不想传出去的消息,东宫的枯井下也有不少失足的枯骨。自己不会,也不敢去挑衅殿下的耐心。
七宝赶紧唤宫人来帮殿下洗漱,去请太医来好好诊治。
殷珩倚在桌子边,单手扶眉,只觉天旋地转。
掌心还有那人的余温,白玉似的脖颈,欲坠不坠的泪痕,还有那个让人讨厌的,狡黠而笃定的笑。
“放肆!”殷珩斥了一句。
她怎么敢?她怎么敢!
端盆进来的小宫女吓得扑通跪下,水渍溅了一地。
领着太医进来的七宝望着,忙不迭地示意噤若寒蝉的宫女下去。
太医快速扫了一眼素来和善的太子殿下如今面沉如墨,小心翼翼地搭脉。幸好太子当时做戏,看似一饮而尽,其实只入口些许,赶紧配好药吩咐下人煎服,心有余悸地告退了。
全程太子殿下一言不发,只端坐,气息厚重,捻着佛珠的手越来越用力。
直到七宝端来煎服好的药,服侍太子用完后才略松了口气。
“下去吧。”殷珩挥手。
于是满宫内侍如水流般退出,东宫寝殿恢复了宁静。
院外雪花无声,落在宫墙院落。
殷珩几乎一夜未睡。
直到东方既白,半梦半醒之间,有一个梨花妖精缠着自己,吐气如兰:
“殿下,你还是来了。”
他没有抗拒,甚至暗自期待她更近,更近。近到鼻尖几乎要触碰到,近到他看到她眼下一小颗红痣,近到她如轻羽般的睫要扫过他的脸。
她笑得挑衅:“殿下的佛珠,莫不是...捻着臣妾的名?”
突然惊醒。
心跳却未从梦境中缓过来。
殷珩醒后一阵惊怒,他厌恶这种失控感,心生警惕。
一股无名恼意浮上来,却无处宣泄。
殷珩冷着脸道太医药效实在太差,令七宝以药效过缓换了东宫太医。
.......
临近年节,虽老皇帝气息奄奄,但年还是得过,祭祖和祭天是皇家彰显天威的仪式,不可或缺。
崔皇后显露出她出身高门的手段,在景文帝的默许下,将贵妃罪行昭昭公之于众,幽禁了贵妃,并以此拿捏住了二皇子,令他暂时不能轻举妄动。
前朝一切政事都交予东宫太子处理,太子礼贤下士熟读圣贤,大臣们都因景文帝荒唐而对端庄的殷珩简直当了宝贝疙瘩,越看越满意。前朝已然唯殷珩马首是瞻。
后宫。前朝。好似都在有条不紊中等待老皇帝咽气,等待新君登基。
除夕年宴,灯火通明。
虽因景文帝的病重一切从简,可再一切从简,也还是奢华的。
乾朝富裕,年宴气氛酣然。崔皇后身边围着不少宗族里的贵妇,轮番讨好,不是夸皇后华美,就是夸太子殿下孝顺持重,频频敬酒,惹得崔皇后不胜酒力,面色微醺。
众妃今日都盛装,年宴上,谁都不想丢皇家的脸。而贵妃的幽禁也算给她们杀鸡儆猴,一时间都恭维着崔皇后,指望新帝登基后能善待这些太妃们。
杨月眠混在其中,也狗腿般讨好着皇后娘娘,仿佛没看到有一股视线频频落在自己身上。
殷珩瞧着底下努力讨好自己母后的杨宝林,有些不屑转念又觉这样子可怜,眼睛不受控地看向底下。
这人今日也盛装。红底金绣的襦裙,腰间束着宝蓝色锦带,外披银白纱衣,珍珠流苏坠地摇曳生姿,甚至还涂了口脂。
哼。徒有其表,寡廉鲜耻。
杨月眠仿佛没看到那有深意的眼神,盈盈起身,嫣然一笑:
“皇后娘娘,臣妾和众位姐姐敬了您那么多杯,担心您不胜酒力,这一杯,就请太子殿下赏脸同臣妾喝了吧,妾敬殿下,敬殿下和娘娘舐犊情深,大乾朝国泰民安。”
这话说得讨巧又漂亮,上位者听到没有不给面子的。歌舞喧闹,崔皇后已然真醉了,笑点了一下杨宝林。
“这杨宝林惯会说话,难怪陛下喜欢你们这些年轻丫头,本宫也喜欢。那这杯珩儿代本宫喝了吧。”
杨月眠笑得更欢,轻拿着酒盅酒杯谈笑间就转到太子殿下的桌前,言笑晏晏:
“敬殿下,敬乾朝后继有人。”
殷珩面色未改,仪态端方地接了,有礼有节:
“孤也敬宝林娘娘。”
说罢满饮此杯,可眼神里侵略性十足。
桌案下桌幔沉沉,牡丹花样繁复,盖住了酒宴下足尖勾缠。
她的足尖微抬,在他腿间蜻蜓点水般一勾,像杨柳枝拂过脸庞的酥痒,又迅速抽离。他僵在那里,好似刚刚的触感是幻觉。
她,她竟敢?!
杨月眠桌案下有多大胆,面上就有多端庄,举止娴雅,合乎体统,挑不出半点差错:
“谢殿下赏脸。”
酒宴上热闹嘈杂,只见筵席推杯换盏觥筹交错,谁也听不清邻桌的话语。
杨月眠转身瞬间,披帛滑过金砖地,和太子明黄袍的衣角痴缠,又分开,她笑得端庄,好像在说什么圣贤之语,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低声道:
“青丝落尽伴古佛,妾,宁解罗衣侍新君......”
最新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