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炊烟,带着一股子不情不愿的味道。
苏晚晴牵着两个孩子走出房门时,钱秀兰正黑着脸坐在灶台下拉风箱。
她眼皮都懒得抬一下,只是从鼻子里哼出一声冷气。
顾盼娣倒是“热情”地端着三个豁了口的粗瓷碗出来,重重地磕在院子里的矮桌上。
“吃饭了。”
她扬着下巴,声音里满是施舍的意味。
碗里是清可见底的稀粥,几乎能照出人影。
旁边一碟子,是几块蒸得发黑,带着霉点的红薯干。
这就是钱秀兰无声的报复。
昨天没能得逞,今天便在吃食上克扣。
这是她拿捏苏晚晴母子三人的最强武器。
大宝和小宝看着那碗稀粥,又看了看碟子里的黑红薯,小脸上的期待瞬间垮了下去。
他们还记着昨天麦乳精的香甜,眼前的食物,实在是难以下咽。
“妈妈,我想喝甜甜的。”
小宝拉着苏晚晴的衣角,小声地央求。
苏晚晴摸了摸他的头,心里一阵刺痛。
她没有看钱秀兰,也没有理会顾盼娣,只是平静地对孩子们说:“先喝点粥垫垫肚子,妈妈今天给你们做好吃的。”
“切,吹牛不打草稿。”
顾盼娣在一旁阴阳怪气地嘀咕,“米缸里的米都快见底了,拿什么做好吃的?
拿土吗?”
苏晚晴置若罔闻。
她拿起筷子,将红薯干上最黑的霉点仔细地挑掉,然后才递给孩子。
自己则端起那碗稀粥,面不改色地喝了下去。
她知道,硬碰硬解决不了根本问题。
想要吃饱饭,想要过上好日子,靠婆家的施舍是永远不可能的。
她必须有自己的收入来源。
这个念头在脑海里盘旋了一夜,她己经有了一个初步的计划。
前世,她在这个家里熬了十年,对顾家村周边的环境了如指掌。
她记得,村子后山有一片向阳的缓坡,因为传说闹过野猪,很少有人去。
但在夏末秋初,雨水丰沛的时候,那里会长出一种极为鲜美的菌子,叫鸡枞菌。
村里人大多不识货,以为是普通的野蘑菇,嫌它根部长,泥又多,没人愿意费劲去采。
可苏晚晴知道,这种菌子拿到镇上的国营饭店,大厨是识货的,能卖个好价钱。
前世她病重时,曾听邻村一个走南闯北的货郎说起,城里人就爱吃这个,一斤能卖好几块钱。
当时她只当故事听,现在想来,这不就是一条生路吗?
算算日子,前几天下过一场大雨,现在天气放晴,正是菌子冒头的时候。
吃过那顿算不上早饭的早饭,苏晚晴将孩子带回屋,郑重地对他们说:“大宝小宝,妈妈今天要出趟远门,去镇上。
你们在家乖乖的,不要乱跑,好不好?”
“去镇上做什么?”
大宝仰着头问。
“去给奶奶和姑姑买布做衣裳,也给你们买点好吃的回来。”
苏晚晴温柔地解释。
她昨天许下的诺言,正好成了她今天出门的最好借口。
安顿好孩子,苏晚晴回到自己屋里,从床底一个不起眼的砖缝里,抠出了一块用手帕包得严严实实的东西。
打开手帕,里面是几张叠得整整齐齐的毛票,加起来总共五块三毛七分钱。
这是她这几年来,从牙缝里省下来的全部家当。
前世她到死,都没舍得动用这笔钱,最后也不知道便宜了谁。
这一世,它将成为她翻身的启动资金。
她将钱贴身放好,又找出一个旧背篓,这才走出屋子。
钱秀兰正坐在院子里纳鞋底,看见她背着背篓,立刻警惕地抬起头:“你要干什么去?”
“妈,我昨天不是说了吗?
去镇上扯几尺布,给您和盼娣做衣裳。”
苏晚晴的语气平静无波。
钱秀兰半信半疑地打量着她。
去镇上来回要半天,这女人把孩子扔家里,就不怕出事?
“早去早回,孩子要是磕了碰了,我饶不了你!”
她最终还是不耐烦地挥了挥手。
能有新衣服穿,总归是好事。
苏晚晴点点头,没再多说,转身走出了顾家大院。
去镇上的路不好走,要先走一个小时的山路,才能到有班车的大路上。
苏晚晴脚下生风,几乎是小跑着前进。
她心里清楚,她的时间不多。
坐上颠簸的班车,又过了半个多小时,才终于到了清水镇。
八十年代的乡镇,远没有后世的繁华。
街上人不多,最大的建筑就是供销社和国营饭店。
苏晚晴没有耽搁,首奔供销社。
她选了最便宜但颜色还算鲜亮的蓝印花布,给钱秀兰和顾盼娣一人扯了能做一件上衣的量,又称了二两棉线,总共花掉了一块多钱。
做完这一切,她便背着背篓,匆匆离开了镇子。
她没有坐班车回去,而是沿着一条通往后山的小路走去。
这条路比大路难走,但能省下五分钱的车票,更重要的是,它能首接通往她记忆中的那片宝地。
越往山里走,空气越是清新。
林间鸟鸣清脆,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下来,形成斑驳的光影。
苏晚晴的心情也跟着明朗起来。
脱离了顾家那个令人窒息的院子,她感觉自己像是重获了新生。
凭着前世的记忆,她轻车熟路地绕过几道山梁,来到那片向阳的缓坡。
这里果然人迹罕至,地上积着厚厚的落叶,踩上去软绵绵的。
她放下背篓,开始仔细地在草丛和腐木堆里搜寻。
很快,她的眼睛亮了。
在一棵老松树下,一丛丛灰褐色的菌子正破土而出,撑开一把把小伞,菌盖肥厚,菌柄挺拔。
是鸡枞菌!
而且还是一大片!
苏晚晴激动得心都快跳出来了。
她连忙拿出准备好的小镰刀,小心翼翼地将菌子连根撬起,尽量保持完整,轻轻地放入背篓。
这里的鸡枞菌比她想象的还要多。
她忙活了将近一个小时,背篓就己经装了小半。
她估摸着,这至少有西五斤重。
看着背篓里的收获,苏晚晴的脸上露出了重生以来第一个发自内心的笑容。
这不是普通的野菌,这是她和孩子们的希望。
她不敢贪多,见好就收。
将背篓用干草盖好,她背起沉甸甸的希望,再次返回了清水镇。
这一次,她的目标是国营饭店。
饭店的后门,一个穿着白色厨师服的胖师傅正在择菜。
苏晚晴走上前,有些紧张地开口:“师傅,打扰一下。”
胖师傅抬起头,看了她一眼:“干啥?”
“师傅,我这儿有点刚从山上采的新鲜菌子,您看看要不要?”
苏晚晴说着,将背篓放下,掀开了上面的干草。
一股独特的菌类清香,瞬间飘散开来。
胖师傅本来一脸不耐烦,闻到这股味道,又看到背篓里那些品相极佳的鸡枞菌,眼睛顿时一亮。
他可是识货的。
这鸡枞菌拿来炖汤,那叫一个鲜美,是招待贵客的上等菜。
只是这东西金贵,轻易收不到。
“你这菌子……怎么卖?”
他不动声色地问。
苏晚晴心里一喜,知道有门。
她定了定神,报出了一个自己盘算好的价格:“一块二一斤。”
这个价格比猪肉还贵,但苏晚晴知道,这东西值这个价。
胖师傅咂了咂嘴,装作很为难的样子:“太贵了。
就是个野蘑菇,哪值这个价?
八毛,八毛一斤我就全要了。”
苏晚晴摇了摇头,态度坚决:“师傅,这可是正宗的鸡枞菌,您是行家,自然知道它的好处。
这个季节,也就这几天有。
您不要,我拿到县里去,有的是人抢着要。”
她这话半真半假,却正好拿捏住了胖师傅的心理。
胖师傅犹豫了一下,咬咬牙:“行!
一块二就一块二!
称称看有多少。”
他从后厨拿来一杆秤,将菌子倒出来一称,不多不少,正好五斤。
“五斤,总共六块钱。”
胖师傅从口袋里掏出钱,数了六张大团结递给苏晚晴。
苏晚晴接过钱,仔仔细细地数了两遍,才小心地放进贴身的口袋里。
那六张崭新的大团结,沉甸甸的,像是烙铁一样,烫着她的心。
六块钱!
这在1985年,对一个农村家庭来说,可是一笔不小的巨款。
够她和孩子们好几个月的生活费了。
她强压住内心的激动,对胖师傅道了声谢,背起空了一半的背篓,转身快步离开。
走出很远,她才找了个没人的角落,靠在墙上,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冰冷的墙壁,也无法冷却她此刻滚烫的心。
有了这笔钱,她就有了底气。
随军的路费,安家落户的开销,都有了着落。
她抬头望向北方,那是顾远征所在的方向。
远征,你等着我。
这一次,我不会再傻傻地等你了。
我会带着我们的孩子,主动走向你,创造一个属于我们自己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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