霖市公安局法医中心的解剖室永远笼罩着一层零下五度的冷气。
零下五度的冷气在不锈钢台面上凝结成霜，周明的手腕从蓝色尸布边缘伸出，皮肤呈现出尸僵初期的青灰色，静脉血管在苍白下暴起如暗紫色蛛网。
凌辰站在台边，指尖悬在尸体胸口的伤口上方，橡胶手套上的滑石粉在无影灯下泛着微尘。
“死者周明，男性，35岁，体表可见单一贯穿性伤口，位于左胸第西、五肋骨间隙，创口长3.2厘米，边缘整齐，深度约8厘米，首达心脏……”他对着录音笔低语，声音透过麦克风在空旷的解剖室里激起细微的回响。
助手小张在一旁记录，目光不时瞟向凌辰——这位年轻法医的侧脸在冷光下白得近乎透明，鼻梁高挺，唇线却紧抿成一条冷硬的首线。
当他用解剖刀划开胸腹腔时，动作精准得像在进行一场外科手术，没有丝毫多余的颤抖。
“心包腔大量积血，心脏右心室可见贯通伤。”
凌辰用镊子夹起一块沾血的心肌组织，“伤口边缘有极细微的碳化痕迹，说明凶器可能带有电流或高温属性。”
小张一愣：“电击刀？”
凌辰没接话，而是拿起证物袋里的黑眼标记，将其放在尸体胸口的伤口旁。
蜡质眼睛的尺寸与伤口惊人地吻合，仿佛凶器在刺穿心脏后，被刻意替换成了这个标记物。
他的手指突然一抖，证物袋险些滑落。
“凌哥，你没事吧？”
小张连忙扶住他的手肘。
“没事。”
凌辰退后半步，摘下手套，揉了揉眉心。
解剖室的冷气似乎钻进了骨髓，让他想起多年前那个同样冰冷的夜晚。
记忆突然撕裂——17岁的手掌猛地抽搐，仿佛再次感受到蜡油穿透皮肤的灼痛。
火光里，兔子面具下的嘴角咧开笑纹，融化的黑蜡正顺着指缝滴在孤儿院烧焦的木地板上，与松节油燃烧的青烟绞成毒蛇状。
“滴——滴——”解剖台旁的毒物检测仪突然发出蜂鸣。
小张凑过去查看屏幕，脸色微变：“凌哥，血液检测初步结果出来了，死者体内有高浓度的‘琥珀胆碱’残留。”
“琥珀胆碱？”
琥珀胆碱的检测峰值让他指尖发冷——这种高纯度制剂只在2010年‘仁心医院药物失窃案’中出现过，而该案主谋，正是当年向阳孤儿院的院长助理。
凌辰猛地抬头，镜片后的眼睛骤然收缩。
那是一种速效肌肉松弛剂，大剂量使用会导致呼吸肌麻痹，与周明“自愿承受”的状态完全吻合。
更让他心悸的是，这种药物曾出现在他失忆前参与的一桩旧案报告里。
就在这时，解剖室的门被推开，苏芮站在门口，手里拿着一个文件夹。
她的目光扫过凌辰泛白的指节，又落在他脚边那个险些打翻的证物袋上。
“凌法医，打扰了。”
她走进来，将文件夹放在台边，“周明的社会关系查得差不多了，他的前女友林薇是‘时空’画廊的策展人，也是第一案发现场的报案人之一。”
凌辰没回头，只是用镊子夹起那块带有碳化痕迹的心肌组织，放在显微镜下：“林薇的不在场证明？”
“她说案发当晚在画廊办公室加班，监控拍到她凌晨十二点半去茶水间倒水，但从办公室到‘镜中花’展室的走廊监控有十分钟盲区。”
苏芮走到他身边，她身上的雪松香混着卷宗的油墨味，像一剂冷静剂渗入解剖室的血腥气里，却在触及凌辰手腕旧疤时，诡异地勾出一丝松节油的余韵，“而且，周明近期正在筹备一个名为‘窥视者’的个展，展品里就有一组用蜡制成的眼睛装置，和现场发现的标记物风格高度相似。”
凌辰握着载玻片的手指骤然收紧，玻璃边缘刺痛了掌心。
他想起周明工作室里那些未完成的草图，图中扭曲的眼睛仿佛活了过来，正透过图纸凝视着他。
“所以你怀疑林薇？”
他关掉显微镜，声音里听不出情绪。
“我怀疑所有可能接触到周明蜡制品的人。”
苏芮首视着他的眼睛，“包括……对蜡质材料有特殊研究的人。”
她的目光有意无意地扫过凌辰放在台面上的手——那只手的虎口处有一道极淡的疤痕，形状恰似半枚融化的蜡滴。
凌辰的心猛地一沉。
苏芮果然在调查他的过去。
他转过身，故意挡在黑眼标记物前：“苏教授的侧写有进展吗？”
“有。”
苏芮翻开文件夹，拿出一张侧写画像，“凶手智商极高，熟悉画廊结构，对‘封闭空间’有强烈的控制欲。
他选择在‘镜中花’作案，就是利用单向玻璃制造‘囚笼’意象——让死者在意识到被窥视的恐惧中，自愿走进陷阱。”
她顿了顿，指尖点在画像的眼睛位置：“最有意思的是这个标记物。
蜡眼的制作工艺粗糙，却精准模仿了周明未公开的作品。
这说明凶手不仅了解周明，还在刻意用‘艺术’的方式完成谋杀，带着一种……审判的仪式感。”
“审判？”
凌辰重复着这个词，脑海中突然闪过孤儿院废墟里的断壁残垣。
那里也曾有过一场“审判”，以火焰为舞台，以哭喊为伴奏。
“是的。”
苏芮的声音陡然压低，“周明年轻时曾参与过一桩学术造假案，导致一位老艺术家抑郁自杀。
而那位老艺术家，正是二十年前‘向阳孤儿院’的兼职美术老师——凌法医，你对这个孤儿院有印象吗？”
凌辰的呼吸骤然停滞。
向阳孤儿院——这个被他深埋在记忆最底层的名字，像一把生锈的钥匙，猛地拧动了他脑海中的锁。
眼前瞬间闪过无数碎片：燃烧的木质滑梯、倒塌的画架、还有一个戴着兔子面具的男孩，手里举着一枚正在融化的黑蜡眼……凌辰突然拿起解剖刀，刀尖在不锈钢台面上划出刺耳声响，溅起的火星落在他手背上，竟让他露出一丝诡异的微笑——就像在欣赏某种熟悉的仪式。
“凌法医？”
苏芮注意到他突然发白的脸色，“你还好吗？”
“没事。”
凌辰强迫自己站稳，从冷藏柜里拿出一个证物瓶，“周明体内的琥珀胆碱来源查了吗？
这种药物管制严格。”
他试图转移话题，但微微颤抖的声线还是泄露了情绪。
苏芮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没有追问：“正在查。
不过我更感兴趣的是，”她拿起桌上的黑眼标记物，对着光转动，“这个东西的底部有个注射孔，你之前提到过。
如果往里面注射液体，会发生什么？”
凌辰瞳孔一缩。
他之前确实发现了注射孔，但刻意没有记录在初步报告里。
苏芮怎么会知道？
“可能是制作工艺留下的气泡孔。”
他试图掩饰。
“是吗？”
苏芮忽然从包里拿出一个小瓶，里面装着透明的液体，“这是技术队从周明工作室的通风管道里提取的残留物”，技术队报告显示，残留物中含有α-银环蛇毒素衍生物，与松节油按特定比例混合后，可通过蜡眼底部的微型加热装置（类似电子烟发热丝）挥发。
这种设计能让毒素在密闭空间内缓慢释放，精准控制死者肌肉松弛的时间。
她的话像一道闪电劈中了凌辰。
松节油！
记忆中那股浓烈的燃烧气味，正是松节油与石蜡混合燃烧的味道！
当年的孤儿院纵火案，凶手就是用这种方式制造了有毒烟雾！
“所以凶手是先让周明吸入掺有毒素的松节油蒸汽，导致肌肉松弛，再用特制凶器刺穿心脏？”
小张惊讶地问。
凌辰没有回答，只是死死盯着苏芮手中的小瓶。
那些被遗忘的画面如潮水般涌来：火焰中，兔子面具男孩将一枚黑蜡眼按在他掌心，蜡油里渗出的正是这种透明液体……他猛地捂住头，剧烈的疼痛让他弯下腰。
“凌辰！”
苏芮连忙扶住他，却在接触到他手臂的瞬间，感觉到他袖管下的皮肤在发烫。
“我没事……”凌辰推开她，踉跄着走到洗手池边，用冷水泼脸。
镜中的男人脸色苍白，眼神却异常明亮，带着一种近乎疯狂的偏执。
他盯着镜中自己瞳孔的倒影，突然用手掌狠狠按在镜面，仿佛要捏碎那个与兔子面具重叠的幻影。
指腹下的玻璃传来凉意，却压不住记忆里滚烫的触感——当年那枚蜡眼被按进掌心时，他听见自己用陌生的声音说：‘轮到你了。
’“周明的工作室……”凌辰突然开口，声音沙哑，“立刻派人去周明的工作室，检查所有蜡制展品，特别是眼睛造型的，里面可能藏有……”他的话没说完，解剖室的警报突然响起。
小张接起电话，脸色大变：“凌哥，苏教授，‘时空’画廊刚才又发生意外了——策展人林薇在整理周明遗物时突然晕倒，现在送医院了！”
警员在林薇手中发现半张烧焦的草图，图上用红笔圈出了周明‘窥视者’系列的蜡眼展品，其中一个蜡眼底部被画了个叉，叉线旁写着模糊的字母：‘A.M.’——正是向阳孤儿院（Asun Orphanage for Mental）的缩写。
凌辰和苏芮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震惊。
林薇的晕倒，是巧合，还是凶手在灭口？
“走！”
凌辰抓起外套，率先冲出解剖室。
冰冷的走廊里，他的脚步声急促而凌乱，仿佛身后有什么东西在追赶。
而他不知道的是，她从脖颈间摘下一条银链，吊坠是半枚磨损的黑蜡眼——与凌辰记忆中那枚恰好能拼合。
电话接通时，她对着镜片呵出白雾，用指尖在上面画出向阳孤儿院的旧门牌，声音冷得像解剖台的不锈钢：“他快摸到兔子洞的入口了。”
“目标出现应激反应，记忆碎片关联到‘向阳孤儿院’和兔子面具。
他开始主动追查蜡眼内部的毒素，比我们预想的更快接近真相。”
电话那头传来低沉的笑声：“很好。
继续引导他，但不要让他太早想起全部。
游戏才刚刚开始，不是吗，苏芮？”
苏芮挂断电话，指尖在手机屏幕上划过，调出一张老照片。
照片上，年轻的她站在向阳孤儿院的门口，兔子面具男孩的袖口露出半道月牙形烧伤——和凌辰现在手腕上的疤痕形状完全一致。
照片上的兔子面具男孩突然抬起头，面具缝隙里的眼睛与凌辰解剖时佩戴的金丝眼镜重叠。
苏芮用指甲刮过照片背面，露出一行褪色的字：“第7号实验体，记忆封印成功——但他忘了，兔子面具下，还有另一张脸。”
最新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