衣帽间里死寂。
只有顾衍之粗重混乱的喘息，一下下砸在空气里，像濒死野兽的哀鸣。
他捏着那张薄薄的诊断书，手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发出细微的“咯咯”声，纸张在他掌心皱缩、颤抖。
那些字眼，每一个都淬着毒，狠狠扎进他眼里，钉进他脑子里。
胃癌。
晚期。
多发转移。
预后极差。
怎么可能？
他猛地抬头，赤红的眼睛死死锁住她，试图从她脸上找出一丝一毫撒谎的痕迹，一丝一毫的虚张声势。
可没有。
什么都没有。
只有一片死水般的平静，平静底下，是深不见底的疲惫和……认命。
这种认命，比任何控诉和眼泪都更让他心惊肉跳。
“你骗我……”他声音嘶哑得厉害，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颤抖，更像是在说服自己，“苏晚，这又是你耍的花样对不对？
你想用这个逼我？
你以为这样我就会……”就会什么？
内疚？
后悔？
痛哭流涕地求她别死？
后面的话卡在喉咙里，被那双过于平静的眼睛看得无所遁形。
她甚至懒得反驳。
苏晚只是微微偏开头，视线落在他手里那份被攥得不成样子的报告上，声音轻得像叹息：“顾衍之，有意思吗？”
她伸出手，不是去抢，只是做了一个索要的姿态：“还给我吧。
你撕了离婚协议，这个，总不能也撕了。
医院还要存档。”
轻飘飘的话语，却像最锋利的冰锥，瞬间刺穿了他强撑起来的、摇摇欲坠的愤怒和否认。
她不是在做戏。
她是真的……病了。
要死了。
这个认知如同冰水浇头，让他从头到脚瞬间凉透，连血液都凝固了。
一股巨大的、从未有过的恐慌蛮横地攫住他的心脏，疯狂挤压，痛得他几乎弯下腰去。
他下意识将那份报告藏到身后，仿佛这样就能否认它的存在。
“什么时候的事？”
他问，声音干涩。
“重要吗？”
“为什么不告诉我？！”
她终于抬眼看他，眼底是一片荒芜的漠然：“告诉你什么？
告诉你我快死了？
然后呢？
你会怎么样？
放下你的工作，你的应酬，你的……心上人，回来可怜我？
顾衍之，我们之间，需要这种临死前的施舍吗？”
每一个字都平静，每一个字都像耳光，狠狠扇在他脸上，火辣辣地疼。
他张了张嘴，却发现喉咙被什么堵死了，发不出一个音节。
是啊，然后呢？
他会怎么做？
这十年，他是怎么对她的？
新婚夜那句“你永远比不上她”只是开始，之后是数不清的夜不归宿，冷漠相对，视而不见。
他甚至想不起上一次好好跟她说话是什么时候。
施舍？
他连施舍都未曾给过。
一股浓重的、令人作呕的腥气猛地涌上喉咙。
他脸色一变，猛地推开她，冲进卧室连着的洗手间，扑到洗手台前剧烈地呕吐起来。
晚上灌下去的酒液混着胃酸，灼烧着他的食道和喉咙。
他吐得昏天黑地，眼泪生理性地飙出，太阳穴突突地跳，浑身脱力。
镜子里映出一张惨白的、狼狈不堪的脸，眼底是无法掩饰的惊惶和绝望。
他打开水龙头，用冷水拼命冲洗脸颊，试图压下那阵灭顶的寒意和恶心。
水流声哗哗作响，盖不住他胸腔里那颗疯狂擂动、几乎要炸开的心脏。
等他勉强缓过一口气，用毛巾擦着脸走出来时，衣帽间里己经没了苏晚的身影。
他的心跳猛地漏了一拍，恐慌前所未有地袭来。
他跌跌撞撞地冲出去，视线慌乱地搜寻。
主卧里没有。
他冲下楼，客厅、厨房、餐厅……一片空荡，只有地板上那些被他撕碎的协议纸屑和水晶碎片，无声地嘲笑着他之前的疯狂。
最后，他在偏厅的小阳台上看到了她。
她坐在一把藤椅里，身上裹着一条薄薄的披肩，侧对着他。
窗外是城市冰冷的夜景，霓虹闪烁，却照不进她周身那圈沉寂的光晕。
她微微仰着头，不知道是在看天，还是在看远处虚无的一点。
侧脸线条柔和却疏离，像一尊即将融化在夜色里的冰雕。
手里，拿着一支笔，正微微低头，在一本崭新的笔记本扉页上写着什么。
神情专注而平静，仿佛刚才的一切惊涛骇浪，都与她无关。
顾衍之停住了脚步，隔着一段距离望着她。
这一刻，他忽然清晰地意识到——她不是在闹脾气，不是在耍手段。
她是真的，在安排离开以后的事情。
这个认知像一把钝刀，在他心口反复碾磨，鲜血淋漓，痛彻心扉。
他看着她搁下笔，合上本子，轻轻抱在怀里，目光重新投向窗外无边的夜色，仿佛那黑暗才是她最终的归宿。
一股冰冷的绝望终于彻底淹没了他。
他背靠着冰冷的墙壁，身体缓缓滑落，最终无力地蹲坐在昏暗的走廊角落里。
手指插入还在滴水的发间，肩膀难以抑制地微微颤抖起来。
喉咙里挤出极低极压抑的、破碎的呜咽，像受伤的困兽。
“……怎么会这样……”
最新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