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的雨，细密如酥，一连下了三日仍未有停歇的迹象。
月璃站在小楼窗前，望着窗外被雨幕笼罩的青石板街道。
雨水顺着屋檐滑落，在青石板上溅起细小的水花。
这景象，竟与红尘镜中那一幕有几分相似，只是少了那如血的猩红。
“少主，这雨下得没完没了，咱们都三日没出门了。”
灵汐百无聊赖地摆弄着桌上的茶具，“人间真是麻烦，下雨天连灵力都不便使用，生怕被凡人瞧出端倪。”
“叫我国璃。”
月璃头也不回地纠正，“既入凡尘，便需守人间规矩。”
“知道啦，阿璃。”
灵汐吐了吐舌头，凑到窗前，“不过说真的，这江南雨景倒是别有一番风味，比青丘的月光林美上几分呢。”
月璃不置可否。
平心而论，这人间的景致确实不差，尤其是这绵绵春雨中，远山如黛，近水含烟，确是她从未见过的柔美。
但她此行并非游山玩水，而是为渡劫而来。
三日己过，她却连情劫对象的影子都未曾见到，不免有些焦躁。
“我去弹琴。”
月璃转身走向内室。
每当心绪不宁时，抚琴总能让她平静下来。
灵汐知趣地没有跟上。
她深知自家少主表面清冷，内心却比谁都执着要强。
这次红尘劫对少主关系重大，只能成功，不能失败。
月璃端坐琴前，纤长手指轻抚琴弦。
九尾琴感应到主人的心绪，发出细微的嗡鸣。
她闭目凝神，指尖流转，一曲《红尘》自然流淌。
与在青丘时不同，此刻的琴音中少了几分清冷，多了几分她自己也未曾察觉的迷茫与探寻。
琴声透过雨幕，飘向远方，与这江南烟雨融为一体。
小镇另一端，御史行馆内，沈清辞刚刚结束与地方官员的会谈。
连日的查案让他眉宇间带着几分疲惫。
这次南巡，表面上是巡察吏治，实则是奉密旨查办一桩牵连甚广的私盐案。
涉案人员上至朝中大员，下至地方小吏，盘根错节，极为棘手。
“大人，这是刚从驿站送来的京城邸报。”
随从呈上一叠文书。
沈清辞接过，快速浏览。
朝中局势微妙，他远在江南，却仍需时刻关注京城动向。
忽然，一阵若有若无的琴音随风飘来，打断了他的思绪。
那琴声清越空灵，与这江南小调的婉转柔媚截然不同，倒有几分北方曲调的苍凉壮阔。
更奇的是，琴音中似乎蕴含着某种难以言说的力量，让他连日来紧绷的心神不自觉松弛下来。
“何处来的琴声？”
沈清辞问随从。
随从侧耳细听，摇头道：“回大人，似乎是镇东头方向传来的。
这几日每到午后都有琴声，镇上人说是一位新来的女琴师所奏。”
沈清辞走到窗前，推开窗户，任由细雨随风飘入。
琴声更加清晰了，那旋律他从未听过，却莫名觉得熟悉，仿佛在梦中听闻过千百回。
琴音流转，时而如高山流水，磅礴大气；时而如深谷幽兰，清冷孤寂。
最奇的是，曲中竟蕴含着一种看尽世事的沧桑与释然，这绝非寻常琴师所能演绎。
“备伞，我去走走。”
沈清辞忽然道。
随从一愣：“大人，外面正下着雨，而且晚些时候还要会见...不碍事，半个时辰便回。”
沈清辞语气平静，却不容反驳。
月璃完全沉浸在琴音中，没有察觉到小院外己站了一位不速之客。
沈清辞撑着油纸伞，静静立在院门外。
近距离听这琴声，更加震撼心灵。
他自幼精通音律，却从未听过如此奇特的曲子，也从未见过如此特别的弹琴人。
透过半开的院门，他看见一位白衣女子端坐窗边抚琴。
她低垂着眼睑，侧脸线条清冷如玉，十指在琴弦上流转，每一个音符都仿佛有生命般跳跃。
最令人惊奇的是，她周身似乎笼罩着一层若有若无的光晕，在这阴雨天气中格外显眼。
一曲终了，余音袅袅。
月璃抬头，正好对上院门外沈清辞的目光。
西目相对的刹那，她心中一震——这男子的面容，竟与红尘镜中那个模糊的身影有七八分相似！
尤其是那双深邃的眼眸，仿佛能看透人心。
沈清辞也是一怔。
他本以为能弹出如此琴音的，必是位阅历丰富的中年琴师，没想到竟是这般年轻的女子。
更让他惊讶的是，这女子看他眼神，仿佛早己相识。
“在下沈清辞，偶闻琴音，冒昧打扰。”
沈清辞拱手施礼，声音温润如玉。
月璃迅速收敛心神，起身还礼：“小女子阿璃，初来贵地，以琴谋生。”
她表面平静，心中却波澜起伏。
红尘镜启示应验得如此之快，让她有些措手不及。
更麻烦的是，这男子身上竟有一股奇特的气息，既非凡人，也非妖仙，让她难以看透。
“阿璃姑娘的琴艺超凡，不知方才所奏是何曲目？”
沈清辞问道。
“《红尘》，是我自创的曲子。”
月璃答道，暗中观察着对方。
越是靠近，越是能感觉到那股奇特的气息，与镜中幻象的吻合度也越高。
沈清辞若有所思：“红尘...好名字。
曲中既有红尘繁华，也有超脱释然，姑娘年纪轻轻，竟有这般感悟，实在令人佩服。”
月璃淡淡一笑：“沈大人过奖了。
不过是随性而弹，谈不上什么感悟。”
“姑娘认得我？”
沈清辞敏锐地捕捉到她称呼中的“大人”二字。
月璃心中一惊，面上却不露声色：“御史大人南巡之事，镇上人人皆知。
大人气度不凡，故有此猜测。”
沈清辞目光微闪，没有深究，转而道：“三日后是家母寿辰，她素爱音律，不知可否请姑娘过府一奏？
酬劳方面，必定让姑娘满意。”
月璃正要拒绝，忽然心念一转。
接近这位可能是情劫对象的男子，不正是她此行的目的吗？
虽然族规严禁与仙凡产生纠葛，但既为渡劫，有些接触在所难免。
“承蒙大人看得起，阿璃自当尽力。”
她微微颔首。
就在这时，灵汐端着茶点从里间出来，见到沈清辞，明显愣了一下，手中的茶盘险些滑落。
“灵汐，奉茶。”
月璃提醒道。
灵汐这才回过神，忙上前斟茶，目光却不时瞟向沈清辞，眼神复杂。
沈清辞接过茶杯，道谢后轻抿一口，赞道：“好茶，似是北地雪芽，没想到在江南也能品尝到。”
月璃心中又是一动。
这雪芽茶是青丘特产，她带下来本是为解乡愁，没想到这凡人竟能品出出处。
看来这沈清辞，绝非普通官员那么简单。
又寒暄几句后，沈清辞告辞离去。
月璃站在门口，望着他撑伞远去的背影，与镜中景象重叠在一起，心中泛起一丝异样。
“少主，他...”灵汐欲言又止。
“我知道。”
月璃打断她，“准备一下，三日后去沈府。”
“可是少主，您不觉得太巧了吗？
我们才来三日，就遇到了红尘镜中的人？”
灵汐担忧道。
月璃望向窗外的雨幕，轻声道：“红尘劫，本就是命中注定。”
她抚上琴弦，脑海中却不断回响着镜中那句“谁在千年等一回”。
也许，她与这沈清辞的相遇，并非偶然。
而此刻，远在镇子另一头的一处宅院内，涂山墨渊正通过水镜观察着刚才发生的一切。
他嘴角勾起一抹冷笑：“我亲爱的堂妹，看来你的情劫己经开始了。
不知道这一次，你能否守住那颗不为所动的心？”
他转身对阴影中的身影吩咐道：“去查查这个沈清辞的底细。
一个凡人，身上怎会有仙气缭绕？
此事绝不简单。”
窗外，雨越下越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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