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雾镇的雾，是活的。
寅时刚过，潮湿的雾气就顺着镇外青雾山的褶皱爬下来，像浸了水的棉絮，裹着家家户户的泥墙黑瓦。
林砚攥着砍柴刀的手冻得发僵，指节泛白——刀是钝的，砍了半宿才攒够一捆柴，换的那几文钱，只够给王婆婆抓两副治咳嗽的草药。
他住的破屋在镇子最东头，房檐漏了个洞，昨夜下的小雨还在房梁上滴答，在地面积出一小滩水，映着窗棂外灰蒙蒙的天。
王婆婆躺在里屋的土炕上，呼吸带着杂音，像破旧的风箱。
林砚把刚煮好的草药滤进粗瓷碗，小心翼翼地端过去，“婆婆，喝药了。”
老妇人睁开眼，浑浊的目光落在他脸上，枯瘦的手抓住他的手腕，“砚儿，今天别去后山了……昨儿听张屠户说，山里头有东西在叫，怪吓人的。”
林砚笑了笑，把碗递到她嘴边，“没事，我就砍些近的柴，太阳一出来就回。”
他没说的是，近山的柴早就被镇上的人砍光了。
这几年青雾镇越来越穷，地里长不出庄稼，连山上的猎物都少了，要不是王婆婆十年前把他从雪地里捡回来，他早成了山狼的口粮。
如今婆婆病了，他总得想办法活下去。
吃过早饭，林砚裹紧了身上打满补丁的短褐，背上柴刀和竹筐往青雾山走。
雾气比清晨更浓了，五步外就看不清人影，只能听见自己的脚步声在湿滑的山路上“咯吱”响。
他走得很轻，这是十年间在山里练出的本事——既能避开野兽，也能避开镇上那些总找他麻烦的地痞。
走到半山腰，忽然听见前方传来“哗啦”一声，像是树枝被折断的声音。
林砚心里一紧，握紧柴刀躲到一棵老松后面，探头去看。
只见三个穿着绸缎的汉子正围着一个少年，为首的是镇上李财主家的管家，脸上横肉堆着，手里的马鞭指着少年的鼻子。
“小兔崽子，敢偷我们家的药草？
看我不打断你的腿！”
那少年比林砚还矮些，穿着件破烂的单衣，怀里紧紧抱着一把绿油油的草，涨红了脸。
“这是我在山里采的，不是你们家的！”
“山里的？”
管家冷笑一声，一马鞭抽在少年腿上。
“青雾山都是我们家老爷的，山上的一草一木都是！
给我抢过来！”
旁边两个汉子立刻上前，就要去夺少年怀里的草。
林砚看得攥紧了拳头——他认识那少年，叫阿豆，是镇上孤儿，比他还苦。
而管家手里的草，是“青雾草”，虽不是什么名贵药材，却能治咳嗽，王婆婆正需要。
“住手！”
林砚不知道自己哪来的勇气，喊出声的时候，连自己都愣了一下。
三个汉子转过头，管家眯着眼打量他。
“哟，这不是林小子吗？
怎么，想多管闲事？”
林砚握紧柴刀，慢慢走出去。
“他采的草，不是你们家的。”
“不是我们家的？”
管家嗤笑，“那你说，是谁家的？
我告诉你，今天这事你少掺和，不然连你一起打！”
林砚没退，他知道自己打不过三个汉子，但他不能看着阿豆被欺负——就像十年前，没人帮他，是王婆婆救了他。
他把阿豆拉到自己身后。
“要打，先过我这关。”
“好啊，不知死活！”
管家说着，一马鞭就朝林砚抽来。
林砚赶紧低头躲开，马鞭抽在旁边的树干上，留下一道红痕。
他趁机扑过去，用柴刀的刀背朝管家胳膊砸去，管家吃痛，“哎哟”一声后退两步。
旁边两个汉子立刻扑上来，林砚毕竟只是个十六岁的少年，没练过武，很快就被打倒在地。
拳头落在背上、胸口，疼得他喘不过气，但他死死护住怀里的阿豆，不让汉子们碰到他。
“住手！
你们在干什么？”
忽然，一道清亮的女声从雾气里传来。
林砚艰难地抬起头，只见雾气中走出一个女子，穿着一身月白色的长裙，裙摆上绣着淡淡的云纹，头发用一根玉簪挽着，手里提着一个青色的包袱。
她看起来不过二十岁左右，却带着一种说不出的气质，像山间的明月，一下子把周围的雾气都照得亮了些。
管家看到女子，先是愣了一下，随即脸上堆起谄媚的笑：“这位姑娘，是路过的吧？
没什么，就是教训两个偷东西的小崽子。”
女子的目光落在林砚和阿豆身上，眉头微蹙，“偷东西？
我刚才看了，是你们先动手的。”
“姑娘，您可别被他们骗了！”
管家急道，“这两个小子偷我们家的药草，我教训他们是应该的！”
女子没理他，走到林砚身边，蹲下身，伸出手想扶他，却忽然“咳”了一声，捂住嘴，指缝里渗出一丝血迹。
林砚愣了一下，只见女子脸色苍白了些，但眼神依旧清亮，她看着管家，声音冷了些：“青雾山乃无主之地，山上的草木人人可采。
你们仗势欺人，欺负两个少年，不觉得丢人吗？”
管家被她说得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却又不敢得罪这个看起来不一般的女子，只能硬着头皮说：“姑娘，这是我们青雾镇的事，就不劳您费心了！”
“你们的事？”
女子冷笑一声，抬手对着旁边的一棵小树轻轻一拂。
林砚只觉得眼前闪过一道淡淡的白光，那棵碗口粗的小树“咔嚓”一声，拦腰折断，断口整齐得像用刀削过一样。
三个汉子吓得脸色都白了，管家更是往后退了两步，结结巴巴地说：“你……你是修仙的？”
女子没说话，只是淡淡地看了他们一眼。
那眼神里没有怒气，却让管家心里发毛，他连忙拉着两个汉子，“我们走！
我们走！”
说着，头也不回地钻进了雾气里。
见他们走了，林砚才松了口气，挣扎着站起来，对着女子拱了拱手，“多谢姑娘相救。”
阿豆也连忙把怀里的青雾草递过去，“姑娘，这草给你，谢谢你帮我们。”
女子笑了笑，摇了摇头，“我不用这个。
你们没事吧？”
她的目光落在林砚背上的伤口上，眉头又蹙了起来，“我这里有瓶伤药，你拿去敷上吧。”
说着，从包袱里拿出一个小小的瓷瓶，递给林砚。
林砚接过瓷瓶，只觉得入手冰凉，瓶身上刻着细密的花纹，一看就不是凡物。
他连忙说：“姑娘，这太贵重了，我不能要。”
“拿着吧，”女子说，“你们刚才也是为了护着草药，我不过是举手之劳。
对了，你们知道青云宗怎么走吗？”
“青云宗？”
林砚愣了一下，他听说过这个名字——镇上的老人说，青云宗是修仙的大宗门，在青雾山的最深处，只是从来没人见过。
他摇了摇头，“我只知道青云宗在山里头，但具体怎么走，我不知道。”
女子点了点头，没再说什么，只是脸色又苍白了些，她扶着旁边的树干，深吸了一口气。
林砚看她不对劲，连忙问：“姑娘，你是不是不舒服？”
女子笑了笑，“没事，只是赶路久了，有些累。
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林砚。”
林砚说，又指了指旁边的阿豆，“他叫阿豆。”
“林砚……”女子念叨了一句，目光落在他脖子上，忽然顿住了。
林砚顺着她的目光摸了摸脖子，那里挂着一个小小的玉佩，是他记事起就戴在身上的，玉佩是青色的，上面刻着奇怪的花纹，摸起来很光滑。
“这玉佩是你的？”
女子的声音有些颤抖，伸手想碰，却又缩了回去。
林砚点了点头，“嗯，我从小就戴着。”
女子盯着玉佩看了好一会儿，才抬起头，眼神里多了些林砚看不懂的东西，有惊讶，有疑惑，还有一丝……悲伤？
她深吸了一口气，说：“林砚，你想不想修仙？”
林砚愣住了。
修仙？
他只在镇上的故事里听过，说修仙者能飞天遁地，长生不老。
他从来没想过，自己也能修仙。
他看了看自己的破衣服，又想了想王婆婆的病，摇了摇头，“我……我不行，我就是个普通人，而且我还要照顾我婆婆。”
“普通人也能修仙，”女子说，“只要有灵根，就能引气入体。
而且，修仙不仅能让你变强，还能治好你婆婆的病。
青云宗是正道大宗，里面有很多厉害的医师，只要你能进去，就能拿到治你婆婆病的药。”
林砚的心猛地一跳。
治好婆婆的病？
这是他最大的愿望。
可是，他能行吗？
他只是个砍柴的少年，连灵根是什么都不知道。
女子似乎看出了他的犹豫，从包袱里拿出一张纸条，递给林砚，“这是去青云宗的路引，你拿着它，到了青云宗山门外，自然会有人接待你。
如果你想清楚了，就带着你婆婆一起去——青云宗山脚下有个小镇，叫落云镇，那里的人都靠着青云宗生活，你可以先把你婆婆安置在那里，再去参加入门考核。”
林砚接过纸条，纸条是用一种很光滑的纸做的，上面写着几行字，他不认识，但能感觉到纸上有一种淡淡的暖意。
他抬头看向女子，“姑娘，你为什么要帮我？”
女子笑了笑，眼神里带着一丝复杂，“或许……是因为你脖子上的玉佩吧。
好了，我还有事，要先走了。
你记住，青云宗的入门考核还有一个月，你要抓紧时间。”
说完，她又咳嗽了两声，转身走进了雾气里，脚步有些踉跄，但很快就消失在了雾中，只留下一道淡淡的清香。
林砚握着手里的瓷瓶和纸条，站在原地，心里翻江倒海。
修仙，治好婆婆的病，这两个念头像种子一样，在他心里发了芽。
他看了看旁边的阿豆，又看了看手里的青雾草，深吸了一口气。
“阿豆，”林砚说，“这青雾草你拿着，回去治你娘的病。
我……我要带王婆婆去青云宗。”
阿豆愣了一下，随即用力点头，“林砚哥，你一定能考上的！
我等你回来！”
林砚笑了笑，拍了拍他的肩膀，“好。”
他把青雾草递给阿豆，然后背上柴刀和竹筐，朝着山下走去。
雾气依旧很浓，但他的脚步却比来时坚定了很多——他不知道前方有什么在等着他，但他知道，他必须走下去，为了王婆婆，也为了自己。
回到镇上，林砚先去药铺把柴卖了，换了些钱，又买了些干粮。
然后他回到破屋，把事情跟王婆婆说了。
老妇人一开始不同意，说修仙太危险，但耐不住林砚的劝说，最后还是点了点头，“砚儿，你想走就走吧，婆婆不拖累你。
只是你要记住，不管怎么样，都要好好照顾自己。”
林砚鼻子一酸，点了点头，“婆婆，我会的，我一定会治好你的病。”
接下来的几天，林砚忙着收拾东西，又跟阿豆和镇上几个相熟的人告别。
第七天清晨，天还没亮，林砚背着一个大包袱，里面装着他和王婆婆的衣物和干粮，还有那张路引和瓷瓶。
他扶着王婆婆，慢慢走出了青雾镇，朝着青雾山深处走去。
雾气依旧缭绕，山路越来越难走，但林砚却一步也没有停。
他知道，他的人生，从这一刻起，就要不一样了。
最新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