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云山下的官道，像条被晒蔫的灰蛇，瘫在蒸腾的暑气里。
奎时壹背着剑匣，玄色劲装被山风掀起边角，暗红披风猎猎作响。
他步伐不疾不徐，每一步都踩得极稳，那是三年游历生死间磨出的韵律——跟妖兽搏命时要稳，跟散修高手过招时更要稳。
“总算要回宗门了。”
他舌尖抵了抵后槽牙，压下一丝不易察觉的雀跃。
剑匣里的“破风剑”在共鸣，那是他在断魂崖耗了三个月，才悟通的第三重变式。
回去跟长老们复命，再找个地方闭关，冲击宗师境……想想都觉得胸腔里有团火在烧。
天剑宗的山门越来越近，青瓦飞檐在云雾里若隐若现，像座悬浮的仙山。
可奎时壹越走，心里越不对劲——太安静了。
往日里师弟师妹们老远就会咋咋呼呼围上来，问他外面的奇闻异事，今天却半点人声都没有。
廊下三三两两站着弟子，见他走来，眼神像淬了冰，有惊疑，有愤怒，还有毫不掩饰的恐惧，跟见了鬼似的。
奎时壹心头一沉，拦住建在他隔壁院落的师弟：“师弟，宗门出什么事了？”
那师弟看清是他，脸“唰”地没了血色，跟被抽走了魂似的，挣开他的手踉跄后退，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你……你别过来！
杀人凶手！
叛徒！”
“叛徒？
杀人？”
奎时壹瞳孔猛地缩紧，像被冰锥扎了一下，“谁被杀了？”
“还装！”
旁边猛地炸出一声怒喝，一个魁梧弟子攥着剑冲上来，剑尖“嗡”地颤着，首指奎时壹心口，“林长老！
林长老被你一剑穿心！
现场剑痕，就是你的‘破风剑法’！”
“林长老？！”
奎时壹脑子“嗡”的一声，像有重锤砸下。
林长老……怎么会……“证据确凿，你还狡辩！”
又有弟子嘶吼起来，脸涨得通红，“有人亲眼见一个穿玄红披风的人影，用‘破风剑’杀了林长老，然后翻墙跑了！
不是你是谁？”
“我一首在外游历！”
奎时壹声音发颤，又急又怒，胸腔里的火气首往上冲，“断魂崖离宗门千里，我怎么可能回来杀人？！”
“少废话！
为林长老报仇！”
群情激愤，数十柄长剑“噌”地同时出鞘，寒光刺得人眼睛生疼，把奎时壹围在中间，杀气森然。
“住手！”
一声厉喝如惊雷炸响，震得廊下梁柱都嗡嗡作响。
人群像被无形的手拨开，玄风真人缓步走了出来。
他穿着青灰道袍，腰间古玉沉沉，须发皆白，平日最是和蔼，此刻眼神却冰得像万年玄冰，死死钉在奎时壹身上：“奎时壹，你可知罪？”
奎时壹单膝跪地，声音带着恳求，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玄副长老，弟子冤枉！
弟子绝无杀害林长老之心！”
“人证物证俱在，”玄风真人袖袍一挥，语气冷得像淬了毒，“现场剑痕与你‘破风剑’分毫不差，更有三位内门弟子指认，见你行凶后逃逸。
你还要如何狡辩？”
“那是污蔑！”
奎时壹猛地抬头，眼中血丝翻涌，红得吓人，“弟子愿以神魂起誓——不必了。”
玄风真人打断他，语气里带着彻骨的失望，像看着一块朽木，“本宗念你曾为宗门立过功，给你个体面：自、行、了、断。”
“副长老！”
奎时壹心脏像被巨石碾过，喉咙里泛着苦味，“弟子真的……多说无益！”
玄风真人拂袖，袍角带起的风都透着寒意，“若你不肯，休怪宗门按‘叛徒弑长’处置，届时挫骨扬灰，累及家人！”
数十柄长剑再次逼近，剑尖几乎要碰到他的咽喉。
奎时壹攥紧拳头，指甲深深嵌进掌心，血腥味在口腔里弥漫开。
他看着那些曾一起练剑、一起偷喝长老桂花酒的同门，如今却像看死敌……三年在外，宗门怎么就变得这么陌生？
就在剑刃即将划破他皮肤的刹那——“且慢。”
又是一声喝止，却比玄风真人的厉喝多了几分沉静，像投入沸水里的冰块，瞬间压下了所有喧嚣。
人群再次分开，八道身影缓缓走来。
玄风真人眉头瞬间皱紧。
“你们要做什么？”
大师兄奕士恩上前一步，对着玄风真人微微拱手，语气异常平稳，听不出丝毫情绪：“副长老，弟子相信时壹。
他绝非弑长之人。”
三师兄缘一神跟着开口，声音比平时低沉许多：“对。
时壹的‘破风剑’，我们最熟悉。
那剑痕……看着像，可少了他剑意里那股‘韧劲儿’。”
西师姐予诗捷的声音很轻，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中：“林长老待时壹如子，时壹敬他如父，断无杀人之理。
此事必有隐情。”
二师姐侍兰没说话，只是将腰间佩剑“呛啷”一声拔出半寸，火红的剑身在光线下掠过一道冷芒，她眼神平静地扫过周围持剑的弟子，那目光里的分量，让所有人都下意识害怕地放下了自己的剑。
七师兄芈隼天鼬瓮声瓮气地补充了一句，像从喉咙里滚出来的石头。
“我们八个，都信他。”
六师兄迪莫卡推了推鼻梁上那副不存在的“推演眼镜”，语气冷静得像在分析剑谱。
“据我推演，‘凶手’的‘破风剑’虽仿得极像，但在‘变招衔接’的三个细微节点上，有逻辑破绽——那是时壹绝对不会犯的错。”
五师兄持里人则从袖中取出一个小巧的玉盘，指尖拂过，玉盘上浮起淡淡的光影，正是林长老遇害现场的剑痕残像。
“这是今早去现场拓下的。
与奎师弟平日练剑时，我私下记录的留影比对……神韵不对。”
八师姐若幽什么话都没说，只是静静地站在一旁观察奎时壹。
玄风真人盯着玉盘上的光影，眉头拧成了疙瘩，指节无意识地敲击着袖口。
周围的弟子们开始窃窃私语：“师兄师姐们都这么说……难道真的冤枉奎师兄了？”
“可三位内门弟子都指认了啊……但奕师兄他们八个，什么时候看错过人？”
奎时壹看着眼前的八位师兄师姐，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又热又酸。
三年在外，他总怕宗门忘了自己，怕师兄弟生分，可此刻，他们竟为了他，不惜在副宗主面前，用自己的信誉、甚至未来作保。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翻涌的情绪，对着八人深深一揖，额头几乎碰到地面。
“多谢各位师兄师姐信我。”
玄风真人沉默了许久，空气中的压抑几乎要凝成实质。
最终，他缓缓道：“好。
看在你们八个面上，暂不处置奎时壹。
但他必须留在‘锁心阁’，不得外出，待查清真相为止。”
“锁心阁”——宗门用来囚禁犯错弟子的地方，虽不致命，却会以阵法压制修为，形同软禁。
奎时壹攥紧的拳头缓缓松开，掌心己是一片濡湿。
他知道，这是目前能争取到的最好结果了。
“弟子遵命。”
他低声应下，垂着眼睑，没人看见他眼底一闪而过的寒芒。
想困住他？
奎时壹的手指悄悄摩挲着剑匣上的暗纹，那里刻着林长老多年前教他的、“破风剑”最核心的“卸力”诀窍。
没那么容易。
林长老的仇，自己的冤，总得有人来还。
而此刻，远处主峰阴影里，一道玄红披风的身影悄然隐去，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几乎难以察觉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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