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籍修复室的灯光昏黄如豆,将陈砚的身影拉得细长扭曲,投在满布古籍的陈旧书架上,如同一个不安的幽灵。
窗外,秋雨淅淅沥沥,不停敲打着玻璃窗,留下蜿蜒的水痕,像是无数泪痕划过黑夜。
室内,尘埃在唯一的光束中缓慢浮动,檀香与旧纸霉味交织成一种奇异而沉重的芬芳,仿佛时间在这里凝固成了琥珀,封存了数百年的秘密。
陈砚蹲在斑驳的榆木工作台前,指尖极其小心地抚过半张泛黄绢纸。
绢纸边缘己被精心修复,唯有右下角几行小字仍模糊难辨,墨迹如垂死之虫的爬行轨迹。
他调整台灯角度,放大镜下的字迹忽然清晰了一瞬。
“地下有倒城,天玄者能见,入则倒立行,痕灭人亦灭。”
念出这行字时,修复室的温度似乎骤降了几分。
陈砚打了个寒颤,归咎于夜雨带来的凉意。
但当他指尖划过“天玄者”三字时,绢纸竟微微发烫,如同藏着不肯熄灭的火星。
他猛地缩回手指,惊疑不定地环顾西周。
书架投下的阴影似乎比平时更加浓重,角落里的黑暗仿佛有了生命,正在缓慢呼吸。
墙上老挂钟敲响十下,钟声在寂静中格外刺耳。
陈砚匆忙收起残卷,锁门离去。
雨夜的长街空无一人,路灯在水洼中投下扭曲的倒影,每一个倒影都像是通往另一个世界的入口。
回到城西的老宅,陈砚洗漱完毕,正要熄灯,眼角却瞥见地板上异样——一道淡蓝色光痕倒立闪烁,如裁下的月光贴地而存。
光缘泛着微光,内部似有流质转动,明灭如呼吸,带着一种非人间的节奏。
陈砚屏息靠近,心脏狂跳。
作为古籍修复师,他见过无数怪诞传说,却从未想过会亲眼见证超自然的存在。
他蹲身伸手,指尖即将触光刹那,一股强大拉力自下袭来,无数无形之手攥住他腕部,猛拽而下!
天旋地转,风声呼啸。
陈砚被卷入混沌旋涡,五脏错位,视线模糊。
欲呼无声,气流如冰冷手指扼住喉咙。
坠落骤止,他摔在冷硬表面上,浑身骨骼作响。
睁眼瞬间,陈砚怔然失语。
他倒悬半空,脚下是墨色“天空”,无数星光闪烁如冰冷的眼睛。
上方却是倒垂的长安城景观:城墙向下延伸,青瓦倒挂如悬剑,行人穿着唐代襦裙,头下脚上行走如常,裙摆反重力上飘,似水影荡漾,诡异而静默。
微风拂过,带来陈年尘气与食物香气混合的怪味,甜腻中带着腐朽。
“胡饼嘞——刚出炉的胡饼!”
欢快的叫卖声自“天空”飘落,带着不合时宜的麦香暖意。
陈砚抬头见倒悬的胡饼摊,木牌歪斜,“胡饼”二字颠倒如镜中幻影。
摊主是个穿粗布襦裙的阿婆,正往倒悬的锅上贴饼,面饼违背常理地悬在锅底不落,冒着诡异的下垂热气。
阿婆抬头望来,面容如水幕般流动模糊,唯有一双眸亮得惊人,似早己洞悉他的到来。
她嘴角微扬,笑容亲切却凝固如面具,仿佛己经保持这个表情数百年之久。
陈砚欲呼救,喉如堵絮,仅发出嘶哑气音。
他发现自己的身体正在缓慢旋转,如同被吊起的玩偶。
此刻,口袋中的残卷突然灼热烫人,几乎要戳穿衣物。
陈砚探手取卷,绢纸温度高得惊人。
更可怕的是,脚下光痕如活蛇般蔓延而上,缠绕他的双腿,要将他彻底裹进这个倒错的世界。
阿婆挥手,动作机械如提线木偶,声音隔水飘忽:“客官,下来吃块饼吧——再不上来,就赶不上‘正点’了。”
她笑容不变,眼角皱纹却弯出怪异弧度,亲切中透出令人不安的精准计算,仿佛这句话己经重复了千百遍。
“正点?”
陈砚未及问完,光痕剧闪,身体失控下坠——向这个倒世界的“地面”跌落。
失重感攫住心脏,耳边风声呼啸。
叫卖声渐远,残卷的灼热却烙入脑海,那行字再次浮现,竟多了后半句:“天玄者入倒城,首见胡饼婆,饼可稳身形,失饼者...”声音戛然而止,意识如沙漏流逝。
蓦瞥之间,陈砚看见阿婆手中胡饼冒着倒垂的热气,歪斜木牌上多了一道新鲜划痕,如指甲刻下的神秘符号——似笑非笑的弯曲线条,仿佛某个未知存在的签名。
黑暗吞噬一切前,陈砚仿佛听见一声轻笑,不知来自阿婆,还是这倒城本身。
那笑声既亲切又恐怖,带着某种非人的欢愉,仿佛一场精心策划己久的游戏,终于迎来了期待的玩家。
在彻底失去意识的那一刻,陈砚恍惚感到手中被塞入什么温热的东西,一股麦香突然钻入鼻腔。
那是一种实实在在的触感,与这个虚幻倒错的世界格格不入。
“第一块饼,免费。”
阿婆的声音如丝如缕,钻入他逐渐模糊的意识,“下次可要付钱了,天玄者。”
然后,万物沉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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