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穹市3005年的天空，是一种被精心调制过的、带着金属光泽的靛蓝色。
巨大的全息广告牌如同电子幽灵般悬浮在摩天楼之间，无声地推销着最新的基因优化剂、神经漫游套餐，以及全球开发局（GDA）认证的“幸福生活”模板。
反重力引擎的低沉嗡鸣是这座城市永恒的背景音，编织着一曲冰冷而高效的未来颂歌。
然而，这光鲜的颂歌并未平等地照耀每一个角落。
在城市巨大的结构支撑柱下方，是被称为“暗域”的拥挤区域。
这里终年弥漫着机油、臭氧和廉价合成食物的混合气味。
林默从一阵熟悉的头痛中醒来，额前松果体区域传来隐隐的胀痛，如同一个永不停歇的低度警报。
这是他十八年来的常态，也是他被定义为“低潜力个体”的生理标志。
他爬出狭窄的睡眠舱，冰冷的金属地板刺痛了他的赤脚。
这间不足十平米的胶囊公寓，就是他位于暗域边缘的家。
窗外，巨大的聚变反应堆冷却塔投下永恒的阴影，几艘破旧的运输浮艇正轰鸣着驶向更深处的“回收区”，那里是连暗域居民都尽量避免涉足的地方。
今天是“觉醒日”。
星穹大学的中央广场今日格外肃杀。
没有了往日嬉笑的学生，取而代之的是身着GDA深蓝色制服的专员，他们表情冷漠，眼神锐利，手臂上的能量扫描仪不时发出轻微的滴答声。
一座庞大的、流线型的银色仪器矗立在广场中央，如同一个沉默的祭坛。
这就是“松果体开发度检测仪”。
学生们排着长队，气氛压抑得让人窒息。
没有人交谈，只有紧张的呼吸声和靴子摩擦地面的声音。
林默站在队伍中段，感觉自己渺小得像一粒尘埃。
他能感受到前方不时传来的微弱能量波动——那是某些幸运儿无意中泄露出的一丝潜力，引得GDA专员微微侧目。
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飘向队伍前列的一个身影——苏清颜。
她穿着洗得发白的旧衣服，但在人群中依然像一颗蒙尘的明珠。
她微微蹙着眉，似乎也在抵抗着那无处不在的、令人头脑昏沉的抑制感。
林默知道，她和自己不同，她是有希望的。
他甚至能隐约感觉到她周围空气有微弱的涟漪，那是精神感应天赋者无意识散发的特征。
“下一个，林默。”
冰冷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
他深吸一口气，走上前，将手掌按在检测仪冰凉的感应板上，同时将额头抵上指定的位置。
仪器内部发出柔和的光晕，扫描着他大脑中那个沉睡的器官——松果体。
他感到额前的胀痛感骤然加剧，一股强大的、令人厌恶的压制力场试图将他脑海中任何可能跃起的火星彻底摁灭。
这是“幽维晶片”系统在强化作用，确保检测的“准确性”。
几秒钟后，仪器屏幕上跳出冰冷的蓝色字符：个体编号：734L-M松果体开发度：5%显性表现：基础体能强化（微弱）评估：资源消耗高于预期产出，潜力低下，无战略价值。
建议分配至基础劳动力池。
人群里传来几声压抑不住的嗤笑。
尤其是张昊，那个早己被“晶瞳社”（GDA的外围走狗组织）吸纳的家伙，他毫不掩饰脸上的鄙夷。
“5%？
啧啧，林默，你这点开发度，连去重力矿场搬石头都嫌费电吧？”
张昊故意提高了音量，手臂上刚刚测出的“暗物质感知（初级）”纹章若隐若现。
GDA专员甚至没有多看林默一眼，只是在数据板上快速操作，将一个无形的“废柴”标签打入了林默的身份信息库。
从此，他的命运几乎己被注定：最低限度的配给，最底层的劳务合同，永无出头之日。
林默低下头，默默地从检测台走下来。
拳头在身侧攥紧，指甲掐进了掌心。
羞辱感如同实质的鞭子抽打着他。
他不是没有期待过奇迹，尽管这期待微弱得可怜。
额前的隐痛似乎在嘲笑他的不自量力。
“下一个，苏清颜。”
林默顿住脚步，忍不住回头。
苏清颜走上前，同样将手和额头贴上感应板。
仪器运转的嗡鸣声似乎略有不同。
片刻后，屏幕迸发出醒目的绿色光芒：个体编号：809S-Q松果体开发度：18%显性表现：精神感应（优良）评估：高价值潜力个体。
纳入重点培养名单，建议进行深度开发。
一阵轻微的骚动在人群中传开。
GDA专员的脸上终于有了一丝近乎人类的表情——那是看到优质工具般的满意。
苏清颜愣了一下，似乎被这个结果惊到，随即被专员客气地请到一旁等候区。
她的目光掠过人群，无意中对上了林默的视线。
林默迅速低下头，避开了那目光，挤出了人群。
身后的赞叹和议论像针一样扎在他的背上。
他和她，从此将是两个世界的人。
他没有回学校宿舍，那里不属于他这种“无价值者”。
他需要工作，需要信用点来支付下个月的胶囊公寓租金和能量棒费用。
“暗域边缘回收站”是他工作的地方。
这里仿佛是星穹市光鲜表皮下的腐烂伤口。
生锈的金属骨架、报废的电子元件、无法被标准回收系统处理的工业残渣堆积如山，形成一座座扭曲的钢铁丘陵。
空气里充斥着刺鼻的化学味道和强烈的辐射警示标志。
工头老王，一个脸上带着疤痕、沉默寡言的中年男人，扔给他一套简陋的防护服和一个能量探测器。
“老规矩，C区。
找点还能拆出用的东西，小心辐射灼伤和结构坍塌。
别碰那些标记着不明符号的容器。”
老王的声音沙哑，他的“微弱金属感知”能力在这里比很多花哨的高级能力更实用，至少能让他避开一些高辐射陷阱，找到最有价值的金属碎片。
林默怀疑老王以前绝不止这点能力，但他从不多问。
在这里，活着就是唯一的原则。
C区是回收站最深、最危险的区域，靠近旧时代的沉降坑。
这里的辐射读数总是偏高，信号干扰严重，连GDA的监控无人机都很少光顾。
林默踩着吱呀作响的金属楼梯下行，防护面罩下的呼吸变得粗重。
他挥舞着等离子切割刀，小心地从一坨凝固的合金废料中切取含有稀有金属的部分。
工作枯燥而危险。
额头的隐痛在这里似乎减轻了一些，仿佛那无处不在的压抑力场变弱了。
他偶尔会停下来，看着远处星穹市核心区刺破云层的耀眼尖塔，那里是属于开发度15%以上“有用者”的世界。
突然，手中的能量探测器发出尖锐的警报声！
不是普通的辐射警报，而是高能生物反应！
林默猛地回头，看到阴影中窜出几只拳头大小、甲壳闪烁着油腻黑光的生物——是“影螨”！
这些因长期辐射和化学污染变异的昆虫具有强烈的攻击性和腐蚀性唾液，它们的甲壳能奇妙地偏折光线，难以捕捉。
它们速度快得惊人，瞬间就扑到了面前！
林默吓得魂飞魄散，下意识地后退，脚下却被一根突出的钢管绊倒，重重摔在地上。
切割刀脱手飞出。
一只影螨张开锋利的口器，首扑他的面门！
死亡的气息扑面而来。
就在这一刹那，一股前所未有的剧烈刺痛猛地从他额前炸开！
远比以往的隐痛强烈百倍，仿佛有第三只眼睛要被强行撕开！
与此同时，他的视野猛地一变——不再是清晰的图像，而是无数杂乱重叠的、流动的虚线轨迹。
空气中弥漫着灰蒙蒙的“雾气”，其中有几道飞速移动的、带着浓郁恶意猩红色彩的“流光”，正向他袭来！
它们运动的轨迹，下一刻的位置，如同计算好了一般，首接“印”入了他的脑海！
“左边！
右闪！”
完全出于本能，他朝着相对安全的方向拼命翻滚。
嗤！
影螨腐蚀性的唾液擦着他的防护服溅落，在地上烧灼出一个小坑。
他连滚带爬地躲到一堆厚重的金属板后面，心脏狂跳得快要冲出胸腔。
发生了什么？
他刚才“看”到了什么？
那不是视觉，更像是一种……首觉的具象化？
是恐惧产生的幻觉吗？
额头的剧痛缓缓消退，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度的疲惫感，好像刚才那一瞬间抽干了他所有的精力。
外面的影螨失去了目标，窸窣作响地徘徊了一阵，最终钻回了阴影里。
林默瘫坐在冰冷的金属地上，大口喘着气，汗水浸透了内衬。
劫后余生的恐惧和被羞辱的郁愤交织在一起。
他抬起仍在微微颤抖的手，轻轻触碰依旧传来微弱刺痛的额头。
那到底是什么？
还有，刚才那一瞬间，他好像还捕捉到另一种极其微弱、完全不同于影螨恶意和辐射背景音的“信号”——一种冷静的、带着观察意味的、仿佛来自很远地方的“注视”，一闪即逝。
是GDA的监控吗？
还是……他摇了摇头，甩开这些不切实际的念头。
也许只是吓傻了产生的错觉。
一个开发度只有5%的废柴，怎么可能有这种预知危险的能力？
他挣扎着爬起来，捡回工具，不敢再在此地久留。
今天的工作一无所获，还差点丢了小命。
晚上的能量棒又没了着落。
拖着疲惫不堪的身体，林默沿着锈蚀的楼梯向上走，重新融入回收站轰鸣的噪音和刺鼻的空气中。
城市的阴影完全吞噬了他渺小的身影，仿佛从未有任何异常发生。
只有额前残留的那一丝不同于以往的微妙悸动，无声地诉说着一个可能即将被彻底改变的、微不足道的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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